一、 雨夜惊堂
嘉平四年秋,霖雨不止,渭水涨溢,连带着晋阳城也泡在一片湿漉漉的阴郁里。
已近亥时,县衙正堂却灯火通明。
县令李郅端坐堂上,眉头紧锁,面沉似水。他年不过四旬,却已早生华发,眼角刻着深深的倦纹。
堂下,水火棍拄地的衙役们屏息垂首,空气凝滞得只剩下堂外淅沥的雨声,以及堂中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地上,一副担架蒙着白布,隐约勾勒出人形。血迹从布下渗出,晕开在冰冷的青砖上。
跪在担架旁的妇人,鬓发散乱,浑身湿透,雨水混着泪水从苍白的脸上滚落,正是报案的死者之妻,柳氏。
她身旁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布衣汉子,是更夫周环,第一发现人。
“民妇……民妇柳氏,状告东市‘永昌瓷行’东家,赵万山!”
柳氏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滔天的悲愤,“是他!是他杀了我夫君杜明远!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惊堂木重重一拍,声响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骇人。
“柳氏!”
李郅声音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状告赵万山杀害你夫杜明远,可有凭据?人命关天,不得妄言!”
“有!有凭据!”
柳氏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今夜酉时末,我夫君应赵万山之约,前往他瓷行后宅商议一笔旧账!出门前还好好的!戌时三刻,更夫老周就发现他……他死在了离瓷行不远的暗巷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不是他赵万山杀的,还能有谁?!”
她猛地指向身旁一个被衙役看押着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身着锦缎常服,体态微胖,面色惶恐却强自镇定,正是东市颇有名气的瓷器商人赵万山。他闻言立刻叫屈:“青天大老爷!冤枉!天大的冤枉!杜明远今夜确实来过敝宅,但他是来还钱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相谈甚欢,他戌时初就离开了!我怎会杀他?有何动机杀他?”
“你胡说!”
柳氏尖声反驳,“我夫君何时欠你钱了?分明是你拖欠他的画稿酬劳!定是你不想给钱,反而谋财害命!”
“欠条在此!请大人过目!”赵万山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由衙役呈上。
李郅展开一看,确是一张借据,借款五十贯,借款人杜明远,日期是三个月前,并有画押。笔迹初步看来,确是杜明远手笔。
“柳氏,你看这借据。”
柳氏凑近一看,脸色更加苍白,却咬牙道:“这……这定是他伪造的!我夫君从未提起过借债之事!他近日还说要攒钱为我打支新银簪……”
李郅目光扫过赵万山:“赵万山,杜明远离开时,可有旁人看见?”
“有!有的!”
赵万山连忙道,“铺子里两个伙计,还有守门的苍头,都看见他走的!大人可传他们问话!”
李郅沉吟片刻。人证、物证(借据)似乎都对赵万山有利。但柳氏的悲愤不像伪装,发案时间地点又如此巧合。
“仵作!”李郅唤道。
老仵作上前揭开白布,露出死者杜明远惨白的脸和胸口的匕首。
仔细验看后回道:“禀大人,死者确系被匕首刺穿心脉致死,死亡时间约在戌时正至戌时三刻之间。身上别无伤痕,亦无搏斗迹象。凶器便是这把匕首,乃市面上常见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