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横店尸影
横店的午后，阳光毒得能晒脱人一层皮。空气里浮荡着尘土、汗水和廉价盒饭油渍混杂的黏腻气味，仿佛一片看不见的沼泽，拖拽着每一个挣扎其中的人。
“死人！那边的死人怎么回事？！说你呢！那个穿破布衫的！”
炸雷般的吼声穿过片场嘈杂，精准砸在沈肆头上。
副导演姓王，啤酒肚挺着，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手里卷成筒的剧本几乎戳到他鼻尖，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他妈的死人都不会演？挡到林老师的镜头了知不知道？！林老师的时间多宝贵，你十条命都赔不起！滚后面那堆尸体中去！快点！”
沈肆脸上瞬间堆满惶恐与卑微，腰弯成九十度，一连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王导，我的错，我这就挪，绝不敢挡林老师的光……”
他手忙脚乱地拖着身上那套脏污的粗布死尸服，踉跄着往后面那堆扮演阵亡士兵的群演堆里爬。动作间，他下意识摸了摸袖子——没摸到袖扣，才反应过来穿的穿的不是西装。自嘲地笑了笑，躺在了“尸堆”里。曾经，他是云端之上执掌冰冷数字的人，厌倦了谄媚与恐惧交织的嘴脸，想来这尘土里找点“真实”的东西。比如，当个“死跑龙套的”。
地面被晒得滚烫。旁边一个年轻“死尸”偷偷睁眼，气声道：“哥们儿，新来的？习惯就好。”
沈肆回以苦笑，没说话。目光却无意间瞥见不远处另一个“女尸”——那是苏瑾，一个安静得过分认真的女孩，即使扮死尸，眉头也微蹙着，像是沉浸在某种巨大的悲伤里。几天前，他无意中看到她躲在道具间后偷偷抹泪，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那一刻，某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Action！”
顶流林非凡上场，镜头对准他精心修饰的脸。沈肆赶紧闭眼，尽职地“死亡”。
林非凡忽然停下，不满地瞥向监视器。导演李贺立刻喊“卡！”。
“那个死人！呼吸起伏太大！专业点行不行？”林非凡的经纪人尖声道。
沈肆发现在说自己，也是无语，他明明纹丝不动。
王副导再次咆哮：“三七五！你他妈会不会死？！”
他被粗暴地拖到了最边缘的角落，垂着眼，心里冷评：林非凡眼神飘忽，演技负分。李贺掌镜混乱。这剧组，从上到下，透着股虚浮的燥气。
休息时，群演们啃着冷馒头，分喝一瓶水。一个小姑娘有点中暑，蹲在一旁掉眼泪，被骂矫情。沈肆默默把自己的水分了一半给她。
“谢谢哥，”小姑娘抽噎着，“那个林非凡，太难伺候。”
苏瑾不知何时也坐到了旁边，默默递过来一小包纸巾，声音轻柔：“擦擦吧，别哭了，不值当的。”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澈，里面有种不易折的韧劲儿。
沈肆看了她一眼，她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旁边一个老油条群演嗤笑：“咱们就是地上的泥，谁都能踩。忍忍吧，为了口饭吃。”
苏瑾轻轻摇头，低声道：“泥里也能开出花呢。”声音很轻，却像颗小石子投入沈肆沉寂的心湖。
他点点头，啃着硬馒头。这所谓的“体验生活”，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似乎真的多了点别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