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庭雪垂目,良久,低笑出声。他抬手,将折子贴于唇边,轻轻舔过那行血迹,舌尖尝到铁锈与血雨的味道。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踏下丹陛,蟒袍掠过玉阶,拖出长长阴影。
“传令——”他声音不高,却随风传遍广场,“帝姬不肯嫁,朕便不肯死。今日起,封冷殿为‘永和宫’,赐金印,食万户;朕居太极殿,日日亲请——直至她肯。”
郑貂愕然,却不敢违,俯首领命。萧庭雪再行几步,忽又停住,背对众人,淡淡补一句:
“另,毁鸩酒,裂翟衣,缝为凤衾。她夜寒,需此物暖足。”
晨光彻底亮起时,冷殿重归寂静。顾瑟立于窗棂后,看那一行脚步渐远,血从掌心滴落,无声敲击案上碎镜。镜中映出她唇角,竟微微上扬——
“萧庭雪,”她轻声道,“你遗臭,我陪你臭;你名裂,我陪你裂。史书由我执笔,这一页——且先写你俯首。”
3 双生鸩
夜雨初歇,冷殿的瓦沟仍滴答作响,像更漏迟迟不肯天明。
顾瑟的血迹在翟衣裂帛上已凝成黑花,掌心的伤口却新鲜,随脉搏一胀一缩,仿佛第二颗心脏。郑貂走后,内侍阖门,铁锁“咔嗒”一声,把晨光切成两半——一半留在阶前,一半囚于黑暗。
长福被按跪在地,伞骨折断,却仍死死攥着一截竹刺,指节泛青。顾瑟俯身,以碎镜割断他腕上麻绳,声音低而冷:“想活,就替我传一句话。”
少年抬眼,眸里燃着惊惧与狂喜:“帝姬请说。”
“告诉萧庭雪,”顾瑟用染血指尖在地面写下一字——蛊,“我要七日醉。”
长福倒吸一口凉气。七日醉,无色无臭,饮之七日后穿肠而亡,宫中禁药,唯有御药局东庑秘藏。传言此毒初入口,甘若醴,愈甘愈毒,恰如——恩宠。
少年退下时,顾瑟将碎镜合拢,镜面映出她唇角微弯的弧度,像一柄薄刃,在黑暗里悄悄开锋。
——
同一刻,太极殿侧庑灯火通明。
萧庭雪蟒袍未解,坐于案前,袖中露出那行血字:江山归我,尸还他。他指尖轻抚,血迹已干,却仍带涩意,仿佛她掌心裂口,正嵌在他喉间。
郑貂垂手立于阶下,低声复命:“帝姬毁翟衣,拒鸩酒,留血书八字。”
萧庭雪“嗯”了一声,未抬眼,只取过朱笔,在空白折子背面写:
“朕甘做尸,但求江山归她。”
写罢,合拢,放入檀匣,上锁。锁扣“嗒”一声,像棺钉初落。
殿外忽传急促脚步,长福被反剪双手押入,额头磕地,血染金砖。少年却仰脸,嘶声喊道:“殿下!帝姬说——愿与殿下同饮七日醉!”
空气骤然凝滞。萧庭雪眸色微变,似笑非笑:“她原话?”
“原话!”长福颤声,“帝姬要您——亲自送去。”
朱笔在萧庭雪指间“啪”地折断,朱砂溅落,像一捧新血。他起身,广袖扫过案牍,墨汁倾倒,漫过那行血字,红黑交融,辨不出谁更艳。
“好,”他轻声道,“取酒。”
——
冷殿更深,铁锁再响时,携来的不是狱卒,而是萧庭雪本人。
他换了一身素白单衣,发未束,披于肩后,像夜奔的丧家之犬。手中托一鎏金小壶,壶身雕缠枝莲,莲心嵌一颗红宝石,在烛火里幽幽欲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