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夜色,浓重而压抑,仿佛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巨大绒布,笼罩着这座即将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古都。街巷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更夫打梆子的单调声响,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凄清。
周卫国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敏捷地在狭窄的巷道和屋檐下穿行。他避开了主干道上偶尔驶过的军车和巡逻队,凭借着前世特种作战中练就的潜行技巧和这一世对南京城粗略的了解(主要来自原主记忆和近期听闻),向着记忆中那些老兵油子们提到的、城西鱼龙混杂的棚户区摸去。
“三哥……”周卫国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在内心嘀咕,“这名号听起来挺唬人,可别是个吹出来的水货,或者早就金盆洗手跑路了。老天爷,给点面子行不行?我这可是为了救革命同志,流程虽然不对,但心意是好的啊……”
他此刻的行为,若是被军校教官知道,足以让他上军事法庭甚至掉脑袋。但周卫国顾不了那么多了,兄弟情义和改变“意难平”的执念压倒了对个人风险的考量。他甚至苦中作乐地想:“唉,想我堂堂现代特种兵,穿越回来第一件大事不是打鬼子,而是策划劫狱……这开局也是没谁了。但愿别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可就太给穿越者大军丢脸了。”
城西的棚户区如同城市的伤疤,低矮破旧的房屋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煤烟混合的难闻气味。这里是与整洁威严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周卫国按照模糊的线索,找到了一家据说经常有底层江湖人士聚集的、名为“老顺记”的破旧茶馆——此刻早已打烊,只有门口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他在附近阴暗的角落里潜伏下来,仔细观察着。直接闯进去打听显然不明智,他需要更谨慎的方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远在宪兵拘留室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军统的压力可能随时会让张治中也无法再庇护。周卫国的内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烤,焦灼万分,但表面上,他必须保持极致的冷静,这是特种兵的基本素质。
就在他思考着是否要冒险接触一些夜间活动的更夫或者乞丐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从他身后的巷口传来。
周卫国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缩进了更深的阴影里,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磨尖了的铁片,是他从打扫工具上悄悄拆下并打磨的简陋武器,聊胜于无。
脚步声在巷口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观察。然后,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卫国的耳中:
“军校里的朋友,跟了一路了,不累吗?这大晚上的,城里不太平,尤其是这西城地界,可不是您这种体面人该来的地方。”
周卫国心中猛地一惊!他被发现了!而且听对方的口气,似乎早就知道他的来历?
是敌是友?是军统的暗哨?还是……他要找的人?
周卫国没有立刻回应,依旧屏息凝神,全身戒备,大脑飞速判断着形势。对方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到自己附近才被发现,这份潜行能力绝非普通地痞或者军统外围特务所能拥有。
见周卫国没有动静,那声音又轻笑了一下,带着一丝玩味:“怎么?敢一个人摸黑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却不敢露头说句话?听说军校里出了个枪神,胆子不该这么小吧?”
连“枪神”都知道?!周卫国心中一凛,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绝非寻常人物。他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缓缓从阴影中站起身,但身体依然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力搏杀或撤退的姿态。
借着远处灯笼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巷口站着的人。对方同样穿着一身深色的粗布短褂,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精瘦,脸上似乎做了些简单的伪装,看不真切具体容貌,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显得格外明亮有神,正带着审视和好奇打量着他。
“你是谁?”周卫国压低声音问道,语气冷静。
“我是谁不重要,”那人向前走了两步,距离周卫国大约五步远停下,这是一个彼此都觉得安全的距离,“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周卫国同学。我还知道,你大半夜不在军校睡觉,跑到这贫民窟来,是为了找你那个被关起来的大哥刘远的‘出路’,对吧?”
周卫国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对方几乎点明了他的目的!这太诡异了!消息怎么可能传得这么快?难道……
一个念头闪过,周卫国脱口而出:“你是三哥的人?”他不敢直接问你是不是三哥,万一不是,反而暴露了自己知道“三哥”的存在。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更浓的兴趣:“有点意思。你居然知道‘三哥’?看来军校里也不全是只知道喊口号踢正步的木头疙瘩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不过,小子,劫狱可是掉脑袋的买卖。就凭你一个人,一把……”他目光扫过周卫国按在腰间的手,“……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想去闯宪兵队的拘留所?是嫌命长,还是觉得黄埔生的脑袋比别人硬?”
周卫国被对方一语道破最大胆的计划,反而冷静了下来。对方没有立刻喊打喊杀或者表明敌意,这说明有谈的空间。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一个人当然不行,所以我才需要找人帮忙。兄弟们都说三哥仗义,好打不平,所以我想来碰碰运气。我大哥刘远是被人诬陷的,他是真正的热血军人,只想打鬼子!如果落到军统手里,他就完了!”
“诬陷?呵呵,这世道,真假谁说得清呢。”那人语气略带嘲讽,但似乎对“打鬼子”这个词有所触动,“你说他只想打鬼子?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周卫国斩钉截铁,“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如今日寇步步紧逼,华北已然告急,国家正值用人之际,却还有人忙着搞窝里斗,陷害忠良!我辈军人,岂能坐视?!”他这番话说的真情实感,既有对刘远的维护,也有对时局的愤懑。
那人沉默了片刻,黑暗中,周卫国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更加锐利。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说的话,我暂且信几分。不过,就算我想帮你,这事也难如登天。军校那是龙潭虎穴,宪兵拘留所更是重中之重,看守严密,换岗频繁,地形不熟,根本无从下手。”
周卫国听到对方语气松动,心中顿时升起希望,他立刻说道:“地形、哨位、换岗时间,这些我可以想办法搞到!我需要的是能信任的、有本事的人手和外面的接应!至于如何进去……或许,可以从内部着手?”
“内部?”那人疑惑。
周卫国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开始形成。他压低声音道:“军校管理虽严,但并非铁板一块。每天都有运送蔬菜、泔水或者物资的车辆进出。如果能伪装成内部人员,或许有机会混进去。”
说着,他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身形,虽然看不清具体样貌,但体型和自己相差不大。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给你找一套备用的军校学员制服,或许……你可以试试?”
“我?混进军校?”那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兴奋?“你小子胆子果然不小!这主意够馊,但也够刺激!”
周卫国趁热打铁:“只是初步探查,熟悉内部环境,特别是通往宪兵拘留所的路线和周边的明哨暗岗。不需要你立刻做什么。有了详细情报,我们才能制定更周密的计划。那套制服我可以给你,至于如何伪装,如何应对盘查,我想……这对‘三哥’的人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他故意再次点了“三哥”的名号,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激将。
那人再次沉默,显然在快速权衡利弊。风险极大,但回报呢?或许不仅仅是帮这个愣头青学员,更是一次对军方核心地带侦查的难得机会?而且,周卫国这个人,和他表现出的胆识、能力以及那种奇怪的“枪神”名头,都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好!”片刻之后,那人似乎下定了决心,“这套活儿,我接了!不过小子,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这是你或者军统设下的圈套……”他的语气骤然变冷,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弥漫开来,“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周卫国坦然面对他的威胁:“若我有异心,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行,赌一把!”那人杀气一收,又恢复了那副略带江湖气的模样,“衣服怎么给我?我又怎么联系你?”
周卫国快速说道:“明天中午,军校西侧墙外有一棵老槐树,树下第三块砖是松动的,我会把衣服和简单的校内通行证件(他可以利用自己现在的名气和管理上的小漏洞临时搞到一张区域限制不太严格的临时证件)放在那里。你拿到后,自己找机会混入。明天下午训练时间,校内人员流动相对较大,是机会。探查结束后,衣服和证件放回原处。之后如何联系,我会留下信息。”
“够谨慎!像个干大事的。”那人赞了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记住,别耍花样。”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着周卫国点了点头,身形向后一缩,如同鬼魅般融入了身后的黑暗之中,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消失不见。
周卫国站在原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刚才的对话虽然短暂,但其中的凶险和博弈,丝毫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战斗。
“侠盗三哥……或者说,三哥的人……果然名不虚传。”周卫国心中暗道,对方那份敏锐、谨慎和骨子里的胆大妄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确实是一个理想的合作对象,但同时也是一把极度危险的双刃剑。
他现在没有退路了,只能选择信任这次危险的合作。
不敢再多停留,周卫国沿着原路,更加小心地返回军校。幸运的是,他溜出去和返回的过程都没有被巡逻队发现。悄无声息地回到宿舍,躺回床上,室友们依旧鼾声如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周卫国的内心却波涛汹涌。他仔细回想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推敲着计划的每一个步骤,思考着可能出现的漏洞和应对方案。同时,他还必须思考,如何在不引起孙鑫璞怀疑的情况下,去搞到那张临时通行证和准备好制服。
第二天,周卫国表现得一切如常。他甚至故意在孙鑫璞面前表现出对刘远事件的担忧和无奈,唉声叹气,演技爆表:“唉,鑫璞,你说刘远大哥怎么会摊上这种事?真是愁死人了,教育长那边也不知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孙鑫璞果然温言安慰,眼神中的“真诚”几乎毫无破绽:“卫国,别太焦虑了,要相信教育长,相信组织。刘远如果没问题,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周卫国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心理年龄对比)坏得很!等老子救出大哥,再慢慢跟你算账!”
利用课间休息的时间,周卫国凭借着自己“枪神”的名气和几次“无意中”帮后勤部门解决了一点小麻烦(比如用后世简单的数学方法优化了一下仓库堆放空间)换来的人情,很容易就找到借口,从后勤保管员那里临时“借”出了一套略有些旧但干净的学员制服和一张区域权限不大的临时出入证件(借口是训练时自己的衣服扯破了,需要临时换一套,证件则是说要去某个限制区域取之前落下的个人物品)。保管员甚至没多问,爽快地就给了他,还笑着说:“周同学,以后有啥事尽管说!”
中午,周卫国趁着众人午休,悄悄溜到西墙老槐树下,将用油布包好的制服和证件塞进那块松动的砖块下,并在旁边用只有他和昨晚那人能看懂的标记做了示意。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一直悬着。计划已经启动,现在,球踢到了那位神秘的“三哥”脚下。
整个下午的训练,周卫国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军校大门和内部道路的方向。他既期待看到那个穿着学员制服的精瘦身影出现,又担心他暴露被抓,心情复杂无比。
然而,直到下午训练结束,一切都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事件发生。周卫国甚至怀疑,那个家伙是不是拿了衣服就跑路了?或者根本没敢来?
傍晚时分,他再次借口散步,来到老槐树下。他的手伸向那块砖头时,甚至有些颤抖。
砖块被抽开,油布包还在!他的心沉了一下。但当他拿起油布包时,感觉重量轻了一些。他迅速打开,里面那套学员制服和证件原封不动地放着,但是,在证件下面,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小小纸条。
周卫国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迅速收起油布包,若无其事地走开,直到回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才迫不及待地打开纸条。
纸条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炭笔画的一幅极其简略但精准的草图!草图标注了从军校侧门到宪兵拘留所一路上的主要建筑、岔路口,以及更重要的是,用不同的符号清晰标记出了明哨的位置、暗哨可能隐藏的点位,以及巡逻队经过的大致时间和路线!
除此之外,草图角落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咧嘴笑的猫头鹰图案。
周卫国看着这张草图,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和震撼!
成功了!那个家伙不仅成功混了进来,还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如同幽灵般摸清了拘留所周边的防卫布置!这份侦查能力和绘图功底,绝对是专业级别的!那个猫头鹰图案,带着几分戏谑和自信,仿佛在说:“搞定,小菜一碟。”
“牛逼啊!三哥!”周卫国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队友太给力了!这波稳了……呃,好像立了什么不妙的flag?”
狂喜过后,是更深的凝重。有了这张图,劫狱的计划从空中楼阁变得有了实施的基础。但接下来的每一步,依然如履薄冰。
他仔细将草图上的每一个细节烙印在脑海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撕得粉碎,扔进了厕所用水冲走。
现在,情报有了。下一步,就是如何利用这些情报,制定一个详细、周密、能够最大程度降低风险的行动方案。
夜晚,周卫国躺在床铺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疯狂模拟推演:时间选在什么时候?利用哪一班巡逻的间隙?如何避开暗哨?选择哪条路线接近和撤离?需要什么工具?成功后如何离开军校?城外接应点设在哪里?……
一个个问题浮现,又被一个个可能的解决方案压下。他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将前世特种作战的经验与这个时代的现实条件相结合,勾勒着一个极其大胆和危险的计划。
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真正的荆棘之路。但为了兄弟,为了心中那份不容更改的信念,他义无反顾。
雪豹,亮出了爪牙,目标——宪兵拘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