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库里的温差
车库里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机油、汽油、金属、橡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防冻液甜腥气，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属于机械与汗水的氛围。日光灯管老了，发出持续而烦人的嗡嗡声，光线忽明忽暗，勉强照亮这片杂乱却自有秩序的天地。
林野就窝在这片天地的中心，躺在一辆老式赛车的底盘下。他全神贯注，手臂肌肉因持续用力而微微绷紧，正拧着最后一颗螺栓。鼻尖蹭到了一块黑乎乎的油污，他也顾不上擦。十八岁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那双紧盯着复杂构件的手，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和灵巧。
突然，一阵清晰的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穿透了日光灯的嗡嗡声，由远及近，节奏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林野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这脚步声不属于他认识的任何一个技师或者车手。
紧接着，那声音停在了他正在维修的这辆车旁边。一双沾着些许赛道尘土的女士短靴映入他低垂的视野边缘。
林野从底盘下滑出来，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下额角的汗，结果把那块油污蹭得更开了。他抬起头，准备询问来意。
视线就这样毫无预备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的，此刻却像是淬了寒冰，清冽、锐利，带着一种审视和疏离，仿佛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底细。目光相撞的瞬间，林野甚至觉得车库里的温度骤降了几度。
拥有这双眼睛的女人，倚在车门边。她看起来不算年轻，但绝不容人小觑。一身合体的炭灰色工装，衬得她身姿挺拔利落。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她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方向盘，那节奏和她刚才的脚步声一样，带着一种隐约的不耐。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能让老车复活的天才？”
她的声音响起来，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日光灯的噪音。声线偏冷，没什么起伏，像冰冷的扳手敲在铁架上，笃笃作响，直接敲在林野的耳膜上。
林野认得她。当然认得。苏栀。本地赛车圈里响当当的名字，以技术和冷傲同样出名。他看过她所有的比赛录像，研究过她的过弯路线。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私人车库里，更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开场白。
“天才”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淡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
林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手心有些冒汗。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工具，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试试就知道，苏姐。”他顿了顿，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另一个称呼死死咽了回去。尽管他知道，她比自己大了整整十岁。二十八岁，正是赛车手经验与体能巅峰交织的黄金年龄。
苏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她的目光从他脸上那块可笑的油污，移到他紧握着工具、指节有些发白的手，最后落回他强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丝慌乱的眼睛。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冰一样的眼睛，将他从头到脚，又细细地刮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