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阿宝被一阵骚动惊醒。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看见村口火光冲天,人声嘈杂。第二天才知道,昨夜流民试图强行进村,与守夜的壮丁发生了冲突,伤了数人。
“世道真的要变了。”祖母喃喃自语,手中的念珠转得飞快。
霜降前日,灾难终于降临赵家庄。
那天清晨,阿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他推开窗,看见百十骑官兵旋风般卷进村庄,铁甲反射的冷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为首的校尉骑着高头大马,披着猩红斗篷,面色冷峻如铁。
“每户再加三石粮饷!违令者以通贼论处!”校尉的声音如同寒冰,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扩散开来。
村民们跪了一地,苦苦哀求。赵大磕着头:“将军开恩啊!今年征了四茬税,家里实在没有余粮了!”
校尉冷笑一声,马鞭抽在谷堆上,金黄的稻粒瀑布般泻落:“没有余粮?这是什么?”
“那是留的种粮和口粮啊!交了就得饿死!”赵大抱住校尉的马腿,声泪俱下。
校尉猛地一脚踢在赵大胸口:“刁民!朝廷养兵平叛,尔等竟敢抗粮!”
阿宝看见父亲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咳出的血沫子染红了脱粒的连枷。他想要冲过去,却被母亲死死抱住。
官兵们开始挨家挨户搜刮粮食,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留。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整个赵家庄变成了人间地狱。
最终,官兵带着抢来的粮食扬长而去,留下的是绝望的村民和一地狼藉。
赵大伤得不轻,断了两根肋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王氏一边抹泪一边为他敷药,阿宝和妹妹吓得瑟瑟发抖,只有祖母镇定地指挥着:“阿宝去烧水,雁儿去摘些止血草来。”
然而灾难才刚刚开始。
三日后的破晓,东方天际才泛起鱼肚白,地平线上突然腾起赤红色的烟尘,像是阎罗王掀开了地狱的盖头。数不清的乱兵潮水般涌来,枪尖挑着的破旗如同招魂幡,火烧云映得他们盔甲上的血渍像极了熟透的桑葚。
“跑啊!巢军来了!”村正的半截身子突然飞过麦秸垛,瞪圆的眼珠还映着冲天火光。
阿宝被父亲塞进地窖时,看见母亲将祖母的绣花鞋捂在怀里——鞋面上并蒂莲的金线在浓烟里忽明忽暗,像极了将熄的星辰。
地窖里挤满了人,除了赵大一家,还有邻居张叔一家五口。黑暗中,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透过地板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火光冲天,人影幢幢。
马蹄声如惊雷碾过屋顶,惨叫声比年猪挨刀时凄厉百倍。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男人的怒吼声、兵刃相交的铿锵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地狱交响乐。
地窖缝隙间滴下黏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妹妹吓得咬住阿宝的胳膊,咸腥味和着地瓜霉味呛进喉咙。阿宝紧紧捂住妹妹的嘴,生怕她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然裂开刺目的光,个满脸燎泡的兵痞狞笑着探进钢叉:“嘿!这里藏着人呢!”
父亲猛地扑上去,用身体挡住地窖入口:“孩子们快跑!”
阿宝最后看见的是捅穿父亲肚肠的叉尖上挑着半截红头绳——那是昨天妹妹缠着父亲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