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都残雪
民国三十四年冬，长春（原新京）的雪下得格外密。铁轨旁的日本宪兵营房早已换了青天白日旗，可街角巷尾仍能看见穿旧军装的关东军残部，缩着脖子倒卖军用罐头，像一群失了巢穴的野狗。苏清沅裹紧墨色棉袍，将半张脸埋在毛领里，指尖攥着的纸条被体温焐得发潮 —— 那是地下党同志传来的消息，今晚子时，要在三道街的粮栈救一批即将被押往日本做苦役的百姓。
“苏小姐，这边请。” 穿灰布短打的少年引着她拐进窄巷，墙根下堆着的煤渣被雪浸成黑褐色，隐约能闻见远处烟馆飘来的劣质鸦片味。粮栈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昏黄的油灯光，苏清沅刚要迈步，身后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是顾家的黑色福特轿车。
顾晏廷从车上下来时，貂皮大衣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他是东北望族顾家的嫡长子，如今在国民党东北行辕任职，手眼通天。苏清沅心里一紧，下意识往阴影里退了半步 —— 她与顾晏廷有过三面之缘，皆是在满洲国覆灭后的接收宴上，此人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的倨傲，看谁都像在掂量价值。
“苏小姐深夜在此，是为粮栈里的人？” 顾晏廷的声音裹着寒气，却精准地戳中她的目的。苏清沅定了定神，扯出个淡笑：“顾长官说笑了，我只是路过。”
“路过？” 顾晏廷上前一步，手里把玩着黄铜打火机，“粮栈里关押的是‘通共嫌犯’，行辕 tomorrow 就要提审，苏小姐若是想插手，可得想清楚后果。” 他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顾家如今靠着国民党的扶持，正要吞并满洲国遗留的产业，这批百姓里有几个是曾经的工厂技工，顾晏廷显然不想有人坏了他的 “接收计划”。
苏清沅攥紧了袖中的短刀，面上却依旧平静：“顾长官，那些不过是普通百姓，何谈‘通共’？”
“是不是普通百姓，得行辕说了才算。” 顾晏廷眯起眼，目光扫过她的棉袍下摆 —— 那里沾着的草屑，正是粮栈后院特有的麦草。他刚要再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枪响，巷口的雪地里窜出个黑影，直直扑向苏清沅。
是沈砚辞。
他穿着藏青色中山装，袖口沾着血，显然是刚从别处脱身。“苏小姐，快走！” 沈砚辞不由分说拉着她往粮栈里跑，路过顾晏廷身边时，只淡淡瞥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畏惧，反倒带着几分审视，像在评估一个对手。
顾晏廷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消失在粮栈的背影，手指猛地攥紧了打火机。他认得沈砚辞 —— 那个突然在长春商界冒头的商人，据说手里握着不少满洲国时期的物资渠道，最近几次顾家想拿下的仓库，都被他抢先一步。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绝不会只是为了救几个百姓。
粮栈里，苏清沅正给被绑的百姓松绑。沈砚辞靠在门边警戒，余光瞥见她冻得发红的指尖，从怀里掏出个暖手炉递过去：“苏小姐下次行动，最好提前知会我一声。”
“沈先生怎么会来？” 苏清沅接过暖手炉，掌心瞬间传来暖意。她知道沈砚辞的身份不简单，他不仅在商界长袖善舞，还多次暗中给地下党提供药品和粮食，但两人从未正式合作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