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丝如无数根冰冷的银针，密密麻麻地从铅灰色的天空中坠落，裹着刺骨的寒意。
颜秋月的悬浮机车在 27 层停机坪艰难地划出一道歪斜的弧线，机身传感器发出的嗡鸣与密集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像是谁在黑暗中压抑的呜咽，充满了无助与悲凉。
她紧握着操纵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发酸，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潮水般不断涌来。
她第三次将手指按在冰冷的神经感应锁上，指尖传来的彻骨凉意瞬间穿透皮肤，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这凉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几小时前和父亲争执时的那一幕。
父亲严厉的眼神像淬了冰，紧抿的嘴唇，字字句句都像这深秋的寒雨，狠狠砸在她的心上，浇透了她的心房。
实验室里那些她日夜相伴的仪器、那些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数据，此刻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电子锁 “嘀” 的一声开启，打破了门外的沉闷。一股温热的水汽裹挟着清新的柑橘香沐浴露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门外的寒意。
颜秋夜刚洗完澡，乌黑的头发还在滴着水，水珠顺着脖颈滑下，在胸膛汇聚成晶莹的水珠，又缓缓滚落，浸湿了胸前的皮肤。
他身上那条灰色工装裤松垮地系在腰间，腰间还别着的黑色皮质警徽套隐约可见，金属的边缘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更显得他身姿挺拔中带着几分刑警特有的干练与沉稳。
“哎呦喂，哪来的风把我们家大小姐吹来了，还知道来找你哥我啊？“他习惯性地用戏谑的语调开着玩笑，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
但在看到妹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色时，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多年刑警生涯练就的敏锐让他立刻察觉到妹妹状态不对，那苍白的脸色、微微颤抖的身体，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脆弱。
颜秋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哥哥的出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凉的合金墙壁上。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后背传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那是之前在实验室门口被变形的防护栏磕出的淤青。
她咬了咬下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痛呼，眼眶却因为疼痛和委屈而微微泛红。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不断滑进衣领，带来一阵阵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不知道你在洗澡，我......“她的话音被突然涌上喉咙的哽咽切断，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她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泪水，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却让更多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砸在书包带的金属扣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颜秋夜见状，脸上的轻松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忧。
他立刻抓起沙发上的黑色冲锋衣套在身上，匆忙间衣摆不小心扫落了茶几上的文件袋，里面的案件资料散落一地，纸张与地板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却顾不上这些，快步走到玄关，将暖气调到最大。温暖的空气开始在房间里弥漫，渐渐驱散着颜秋月身上的寒气。
他看着妹妹湿透的运动鞋在地板上洇出一圈圈深色水痕，那水痕还在不断扩大。目光扫过散落的资料时眉头微蹙，那些都是他还没整理完的案件卷宗，但只是一瞬间，他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妹妹身上，轻声说道：“先坐。”
他把一条热乎乎的毛巾塞进妹妹僵硬的手指间，毛巾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颜秋月冰凉的手指有了一丝暖意。
转身去倒水时，他瞥见电视机旁放着的刑警队的老徽章，那是他刚入队时获得的荣誉徽章，上面的警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承载着他从警路上的点点滴滴。
客厅里还弥漫着速食粥的清香味，那是一种简单却温暖的味道。
茶几上放着半碗已经凉透的速食粥，旁边还散落着一个空了的榨菜包装袋，显然是他忙到深夜来不及准备正经晚餐，只能用速食充饥。作为刑警，这样忙碌而潦草的晚餐早已是家常便饭。
颜秋月蜷缩在沙发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小猫，身体微微缩着，双手紧紧攥着那条热毛巾，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余温。
她默默地看着哥哥往马克杯里倒入热可可，褐色的液体在杯中旋转，泛起一圈圈涟漪。空气中可可的甜香渐渐弥漫开来，与之前的柑橘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温暖气息。
杯壁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
她盯着杯口旋转的奶泡，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回了肖恩实验室。
实验室里恒温箱的温度总是那么适宜，仪器运行时发出轻微的嗡鸣，还有肖恩教授温和的指导声，一幕幕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突然想起肖恩教授实验室恒温箱里，那些在培养液中静静生长的细胞，它们在适宜的环境里有条不紊地分裂、生长。此刻它们失去了自己的操作者，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感到迷茫无助。
“你们两个又吵架了？” 颜秋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了然。“你们一见面我就知道没好事。“他太了解这对父女了，都是一样的固执，一样的不善表达。
他蹲在妹妹面前，将温热的马克杯轻轻贴在她冰凉的掌心。
杯壁传来的温度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让她恍惚间想起实验室的培养箱，那种恒定而温暖的感觉。可再温暖的杯子，也捂不热她此刻冰凉的心。
他手腕上那块有些磨损的警用终端滴答作响，规律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记录着这沉默的时光。
每一声滴答，都像是敲在颜秋月的心上，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此刻的失落与无助。
就在这时，颜秋月的通讯终端突然震动起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她颤抖着手指拿起终端，弹出的消息框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那鲜红的 “权限已注销” 字样，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剜在她的心上。
她死死盯着屏幕，喉咙一阵发紧，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把我从肖恩实验除，对吗？“她多希望哥哥能给出否定的答案，可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不锈钢水壶磕在杯沿的脆响打破了客厅的沉默，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颜秋夜倒热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柄，指腹因为常年握枪和处理文件而带着薄薄的茧子。腕间的刑警工作证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下泛着冷光，照片上的他穿着警服，眼神坚定。
“刚才爸和我说了，你的虹膜识别、电子密钥，所有实验权限都注销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他最近正在跟进一起涉及科研数据泄露的案件，对这些权限注销的流程格外敏感，也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为什么？就因为我和他吵了一架？“颜秋月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愤怒，睫毛上沾染的水珠随着这个动作滚落下来，砸在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她对科研的热爱，为什么要如此强硬地阻断她的梦想。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肖恩老师兴奋的模样，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却有着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他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拄着拐杖，反复划过全息投影上的数据，语气中满是激动与自豪：“这个端粒酶优化方案，足以改写整个衰老医学领域！”
那是他们共同的梦想，是无数个日夜努力的目标。可此刻，那些倾注了她无数心血的数据，却像泡沫般在父亲的一句话里彻底消散了，不留一丝痕迹。
“因为那个项目涉及人体基因编辑。” 颜秋夜的声音低沉得像坠了铅块，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爸调取了你们的试验记录，发现你们的基因编辑 C9 项目存在很大争议，他不想看着你冒险” 他看着妹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上个月矽渊大学的基因编辑丑闻吗？我们队刚协助伦理审查委员会逮捕了那三名篡改实验数据的研究员，现在案子还在审理中......”
他见过那些研究员被捕时的绝望眼神，也见过他们家人的泪水，他不想自己的妹妹将来也陷入这样的境地。
“那不一样！” 颜秋月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书包带从肩头滑落，露出小臂上一块新鲜的淤青，青紫色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肖恩老师是国际生物伦理委员会成员！我们的实验全程都有伦理审查备案，所有数据都经过三重加密备份...... 他凭什么干预”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委屈和不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坚信自己和肖恩教授的实验是严谨而合规的，不应该被这样全盘否定。
“就凭他是你的父亲！“颜秋夜突然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可随即又泄了气，双手痛苦地捂住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间漏出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在档案室见过妈当年的案件记录，那次实验室爆炸事故的遇难者，最小的才 20 岁。你以为他为什么一直不想你过多参与这些实验项目？他是怕你出事啊！”
作为刑警，他见过太多意外发生后的悲剧，见过太多家庭因此支离破碎，更能理解父亲那份深藏在严厉之下的担忧与爱。
“疼吗？“颜秋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指腹轻轻擦过淤青的边缘，眼神里满是心疼。那片淤青的颜色很深，一看就知道当时撞得不轻。
他转身从柜子里翻出急救箱，那是他常备的警用急救箱，上面还印着警徽的标志。打开后，里面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碘伏棉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熟练地拿出一根棉签，撕开包装。
“大小姐，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吗，还愣着干嘛？外套脱了给你上药啊。”
他刻意用轻松的语调说着，试图缓解气氛，嘴角努力扯出一丝笑意。
但话语里的心疼却掩饰不住，镊子夹着棉球的动作也格外轻柔，这是他在无数次处理现场伤员后练出的细致，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妹妹。
当碘伏棉球触碰到淤青的瞬间，颜秋月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那轻微的刺痛让她皱起了眉头，但哥哥的手指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温度，轻柔的动作将刺痛渐渐化作了一丝酥麻。疼痛似乎也随着这轻柔的动作减轻了许多，心里的委屈却再次翻涌上来。
月光穿过云层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割出不规则的光斑，宛如基因图谱里跳跃的碱基对，神秘而美丽。这些光斑随着云层的移动而缓缓变化，像是在演绎着生命的奥秘。
颜秋月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肩膀微微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臂弯里传出。袖口瞬间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那是她无声的泪水。“肖恩老师说要举荐我去矽渊大学生物工程系......“
话音被呜咽绞碎，断断续续地从她口中溢出。她想起教授办公室里那张泛黄的合照，照片上母亲穿着洁白的白大褂站在肖恩身旁，笑容温柔而灿烂，而自己扎着羊角辫，举着一个漂亮的蝴蝶标本，依偎在母亲身边，脸上满是天真无邪的笑容。
十二年来，肖恩教授不仅是她学术上的引路人，在她迷茫时给予指导，在她受挫时给予鼓励，更用实验室的恒温箱为她保留着母爱的温度，让她在失去母亲后，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与慰藉。
阳台门被风吹得轻轻滑开，潮湿的夜风卷着淡淡的桂花香扑进客厅，将远处悬浮列车划过磁轨的流光揉碎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流动的光影，如梦似幻。
颜秋夜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脸颊，动作温柔而带着安抚的意味。温声说道：“停停停，悲情女主角戏杀青了好不好？”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关切，“明天我亲自接送你上下学，保证安全。” 他知道妹妹此刻心里难过，想用这种轻松的方式让她开心一点。
说着，他伸手理了理妹妹有些凌乱的头发，指尖穿过她柔软的发丝。
“还有，你的悬浮机车钥匙我先收着，你的驾驶技术还不够熟练，上路太危险了，等你练好了再还给你。”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作为哥哥，他必须保证妹妹的安全。
他倒退着往浴室挪步，顺手拽出的备用警服外套像条贪吃蛇似的在地上蜿蜒爬行，衣角扫过散落的文件，发出轻微的声响。
“赶紧去给我洗热水澡，要是敢感冒，我就把你做成人形姜茶！” 说着，他还对着空气比划包扎的动作，脸上带着夸张的表情，试图逗妹妹开心。
外套下摆扫过地板，扬起一阵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气息，那是他刚从队里回来，身上沾染的办案现场消毒水的味道，这味道此刻却让颜秋月感到莫名的安心。
浴室里蒸腾起白色的雾气，将整个浴室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水流冲击瓷砖的声响掩盖了颜秋月压抑的抽噎声，她站在花洒下，任由温暖的热水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心里的委屈。
她抚摸着墙上的水渍，那些蜿蜒的水痕像是她此刻混乱的思绪。
想起实验室的安全门上，自己的虹膜识别曾千百次唤醒那些精密的仪器，开启一天的实验，而现在，那扇门再也不会为她打开了。
而此刻，哥哥却哼着跑调的老歌在门外收拾散落的案件资料，那略显滑稽的歌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却像一股暖流，流进颜秋月的心里，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这歌声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和无助，让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哥哥都会在她身边。
阳台外，悬浮机车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宛如一条蛰伏的银龙，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颜秋夜站在阳台上吹风，晚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带来一丝凉意。
他的警用终端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父亲的消息框跳了出来：“替我照顾好秋月”，末尾还跟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卡通小狗表情包，显得有些笨拙可爱。
他记得去年，自己花了半小时才教会父亲用通讯器发表情包，当时父亲那笨拙的样子还让队里的同事笑了好久。
父亲总是那么严肃，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却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关心着他们。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却吹不散他嘴角扬起的弧度。
他望着屏幕上的文字，突然笑了，这对同样固执的父女，终究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彼此，只是这份爱，总是藏在严厉和争吵之下。
“就没有小一些的睡衣吗？” 裹着宽大衬衫的颜秋月从浴室里探出头，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水珠不断滴落。
过长的衣摆差点就要拖在地上了，让她看起来像穿着企鹅的燕尾服，滑稽又可爱。带着一丝不满和撒娇的语气问道。
“我的大小姐你还挑上了啊？” 颜秋夜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故意板起脸，装作严肃的样子。“还有今晚你睡沙发！我明天还要早起去队里交案件报告。”
他嘴上这么说，眼神里却满是宠溺，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沙发收拾得更舒服一点。
“不是！哥你就这么忍心？” 她扑到沙发上，把抱枕抱在胸前，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打湿了沙发的靠垫。
“我可是身负重伤的伤员！” 她故意加重了 “身负重伤” 几个字，带着撒娇的意味，试图让哥哥心软。
“不然？你还想睡我床上？”
颜秋夜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力道很轻，带着亲昵的意味。语气带着宠溺，“到时候又做梦踢被子，把我踹下床，你负责啊？” 他想起以前妹妹偶尔在他房间留宿时的调皮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滚！” 颜秋月抓起抱枕砸过去，脸上却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却在哥哥接住抱枕时偷偷抹了把眼睛，把残留的泪水拭去。
“哼，睡沙发就睡沙发，等你哪天喝醉了，看我不把你床占得满满当当！”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赌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