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乡的清晨
鸡叫头遍时,洪飞就醒了。土坯房的窗纸透着青灰色,墙根下的蛐蛐还在叫,声音却没了夏夜的底气,带着点秋凉的瑟缩。他摸了摸枕边的录取通知书,红绸子裹着,边角磨得发亮——这是他用三年时间,从漏风的教室里啃出来的前程,通往一百八十里外的县城,那里有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高的楼。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条缝,郑奶奶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醒了?”
洪飞赶紧坐起来,“奶,您咋起这么早?”
郑奶奶挪进门,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沿豁了个小口。“刚熬好的小米粥,就着咸菜吃点,垫垫肚子。”她把碗放在炕边的矮凳上,昏黄的油灯照着她脸上的皱纹,像老树皮一样层层叠叠。洪飞知道,这小米是郑奶奶攒了半个月的口粮,平时她自己只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奶,您也吃。”洪飞要去拿另一个碗,被郑奶奶按住了手。她的手像枯树枝,却带着暖烘烘的温度。“我早吃过了,你快吃,一会儿赶不上拖拉机了。”
洪飞低下头,粥里飘着几粒红豆,是郑奶奶前几天去后山摘的野豆,她总说“吃了红豆,出门不迷路”。他扒拉着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不能哭,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了,爹走得早,娘卧病在床,他要是哭了,娘和郑奶奶该更难过了。
“小飞啊,”郑奶奶坐在炕沿,拐杖斜靠在腿边,“到了县城,好好念书,别惦记家里。你娘那边,我每天都去看,药按时给她煎,柴火也劈好了堆在灶房。”
“奶,您年纪大了,别太累着。”洪飞哽咽着说。他知道郑奶奶的腿不好,是年轻时给地主家干活,被骡子踢了一蹄子落下的病根,阴雨天疼得直咧嘴,可她从没在他面前哼过一声。
“不累,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郑奶奶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你娘说了,等你出息了,让你给我买双软底鞋,我穿着去赶集,看看县城的热闹。”
洪飞用力点头,“一定,奶,我一定给您买最好的软底鞋,再给您扯块红布,做件新棉袄。”
“好,好。”郑奶奶应着,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给你缝了个布袋子,装干粮用,防潮。”她从怀里掏出个蓝布袋子,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戴着老花镜,缝了三个晚上的成果。
洪飞接过来,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十几个玉米面窝头,还有一小瓶腌萝卜干。“奶,够了,学校里有食堂。”
“食堂的饭贵,你省着点花。”郑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钱带够了?”
“够了,村里给凑了点,我娘也把家里的鸡蛋卖了。”洪飞说着,心里发酸。那点钱,是全村人你一毛我五分凑起来的,郑奶奶把她攒了半辈子的几块银元都拿出来,让村里的货郎换了钱。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是村长来接他了。洪飞赶紧把通知书和几件换洗衣裳塞进帆布包,郑奶奶拄着拐杖,非要送他到村口。
“奶,您别去了,路不好走。”洪飞要扶她,她却摆摆手,“没事,我慢慢挪,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