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站起身,挺直了那截早已被生活压弯的脊梁。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些人面前。
孙嬷嬷颤抖着递来早已备好的茶盏。青瓷薄胎,温热的茶水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
我端着它,一步步走向那个被红盖头遮住的新人——谢怀安新纳的贵妾,吏部侍郎的庶女。每一步都重逾千斤,每一步都踩在十年前就轰然坍塌的废墟之上。
十岁那年的生辰宴,母后亲手做的长寿面香气仿佛还在鼻端。可转眼,御林军森冷的铁甲就冲散了所有的欢声笑语。
大哥,太子萧景煜,被父皇亲自下旨,以“巫蛊厌胜、图谋不轨”的滔天罪名当场褫夺储位,贬为庶人,打入宗人府那不见天日的死牢。
母后……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意、眼神深处却藏着我看不懂的寂寥与疏离的母后,一身素衣,在凤仪宫冰冷的横梁上,悬空了她自己。
父皇的旨意紧随而至,废黜了她的皇后封号,斥为“罪妇”。
一夜之间,我从云端跌落泥沼。只有六弟,那个才七岁、吓得只会死死攥着我衣角发抖的萧景珩,成了我在这吃人深宫里唯一的浮木。
我们姐弟俩,像两只惊惶的小兽,在那些昔日匍匐在我们脚下的嫔妃、太监、宫女的冷眼和克扣中,小心翼翼地喘息着,挣扎着活下去。
十六岁,一纸冰冷的圣旨将我赐婚给寒门新贵、新科探花郎谢怀安。世人皆道是父皇顾念骨血,给我寻了个“好归宿”。只有我知道,这是一场明码标价的放逐。
谢怀安需要我残存的“公主”名头带来的那点微光,父皇则要彻底斩断我与皇宫、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新婚之夜,盖头掀开,谢怀安眼底那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算计,像淬了毒的针,瞬间刺穿了我最后一丝幻想。从踏进这驸马府的第一天起,我就踏进了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
“芸妹妹,”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异常平稳,稳稳地将茶盏递到那红盖头下,“请用茶。”
新娘子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手从大红袖中伸出,接过了茶盏。厅堂里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恭维声浪,全是对谢怀安的艳羡和对新人的祝福。
那些声音嗡嗡作响,扭曲变形,像无数只毒蜂在耳边盘旋。谢怀安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生疼。小腹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视线开始模糊。
“……殿下身子不适?快扶下去歇着吧。”谢怀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虚伪的关切。
我几乎是半倚在孙嬷嬷身上,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任由她半扶半拖地把我架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正厅。
身后,丝竹喜乐再次喧嚣而起,宾客的欢声笑语尖锐地扎进耳朵里,每一个音符都在嘲笑我的落魄和隐忍。
穿过几重垂花门,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空气里只剩下深秋的萧瑟和药味的苦涩。回到我那偏僻冷寂的“听雨轩”,孙嬷嬷将我安置在榻上,转身去倒温水。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猛地推开孙嬷嬷递来的水杯,踉跄着扑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酸枝木箱笼前。
手指因为剧痛和某种压抑到极致的兴奋而剧烈颤抖,摸索着箱笼内壁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