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隔着玻璃门,依旧哗哗作响。他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伤口,眉头蹙得更深,随即又松开,显出几分无所谓的麻木。他掏出腋下夹着的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随意地往手指上一裹,用力摁了摁。
“没事,”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又低头对付那把伞,“小口子。伞骨老化了,这根彻底断了,得换新的。我给您简单固定一下,凑合能撑回去。”
他不再看我,专注地用那根断掉的伞骨本身和抹布条,笨拙却牢固地缠裹固定着断裂处。他的动作很利落,带着一种常与工具和琐碎麻烦打交道的熟练。很快,那把黑伞勉强恢复了支撑的形状,只是那截缠着灰布条的断骨突兀地伸着,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他递还给我。
“好了。”
“多谢。”我接过伞,指尖无意间触到他冰凉的手背。他立刻缩了回去,仿佛被烫到。
“不用。”他简短地说完,转身走回那幅画前,重新拿起榔头,敲打着画框边缘的钉子。叮、叮、叮……单调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廊里回响,盖过了外面的雨声,也盖过了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腥插曲。
我撑着那把带着伤疤的伞,重新走入瓢泼大雨。墨绿色的伞面上,那团暗褐色的血渍在雨水冲刷下慢慢晕开,变淡,却顽固地留下了一道洗不去的痕迹。雨水冰冷地打在脚背上,高跟鞋踏着湿滑的路面,每一步都溅起细小的水花。这条路我走了太多次,闭着眼也能描摹出路旁每一座沉默的西式建筑的轮廓。它们矗立在雨中,像一个个巨大的、冰冷的石棺。
最终,我停在一座带着小小花园的三层洋房前。铁艺大门上攀爬着枯萎的藤蔓,在雨水里显得格外颓败。佣人王妈早已撑着另一把伞等在门口,见我回来,急忙小跑着迎上来。
“太太回来了。”她接过我手中那把破损的黑伞,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过伞骨断裂处的布条和伞面上的污迹,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问。她总是这样,沉默而警觉。
洋房里是另一种恒常的寂静。柚木地板光洁得能照出人影,沉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阴沉的天光和雨声,空气里漂浮着家具蜡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长久封闭空间的陈旧气息。壁炉是冷的,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没有点亮,只在楼梯转角处开着一盏小小的壁灯,投下昏黄黯淡的光晕。
王妈将伞放在门厅角落的铜质伞架上,那把缠着布条的伞,在几把同样式样却完好无损的黑伞中间,显得格外刺眼。她转身,从旁边一个镶嵌着螺钿的紫檀木小几上,捧起一个沉甸甸的银盘。盘里铺着深紫色的天鹅绒,天鹅绒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躺着一枚黄铜钥匙。钥匙很大,齿牙复杂,泛着一种被无数双手无数次触摸后留下的、温润却冰冷的幽光。
“太太,钥匙。”王妈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履行一项延续了千百年的仪式。她微微躬身,将银盘举到我面前。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寒意瞬间沿着指尖爬上来,一直渗进骨头缝里。我捏起钥匙。它沉甸甸的,像一块冰。我握着它,一步一步走上铺着厚地毯的楼梯。脚步声被完全吸走,只剩下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二楼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门上的黄铜把手擦得锃亮。我走过去,将钥匙插入门上一个同样沉重的黄铜锁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