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里的东西……医生说……它跑得太快了。我试过了……晚晚,我真的试过了。那些药,那些针,那些能把人骨头都碾碎的痛……我都咬牙挺着。我想,万一呢?万一我多撑一天,你就能在明天、或者后天睁开眼睛……哪怕……再看我一眼呢?”
“可是……好像不行了。身体……越来越不听话。坐着跟你说话的时间,越来越短。最近……连笔都快拿不稳了。这封信……断断续续写了三天。字是不是很难看?你别嫌弃。”
“晚晚,别难过。这十年……能守着你,看着你呼吸,听着心跳仪的声音,对我来说……已经是偷来的时光,是老天爷额外的恩赐。只是……终究还是……太贪心了啊。想看你笑,想听你说话,想……再和你一起,去我们约好的地方。”
“玉龙雪山……晚晚,你还记得吗?我们攒了好久的钱,计划了好久的旅行。那张雪山日出的明信片,就贴在我们的小书桌上方。你说,一定要在雪山下,让我给你拍一张最好看的照片。”
“晚晚,替我去看看吧。带上我的眼睛……替我去看看那片我们梦想了很久的蓝天、白云、还有终年不化的雪。站在山脚下,替我……呼吸一口那里的空气。”
“晚晚……对不起啊。没能……等到你。没能……亲口跟你说一声……‘欢迎回来’。”
“别哭。我的晚晚……笑起来最好看。”
“好好活下去。带着……我们两个人的份儿,好好……看这个世界。”
“暮。绝笔。”
信纸的最后,那签名虚弱得几乎不成形,“暮”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无力地垂下,像一个戛然而止的生命。
我再也控制不住,双手死死攥着那薄薄的信纸,身体蜷缩起来,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那哭声压抑在喉咙深处,变成破碎的呜咽和剧烈的抽气,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十年沉睡的空白,苏醒后以为触手可及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齑粉。原来这十年里,他早已在病痛中独自走向衰亡,却依然固执地、日复一日地坐在我床边,对着一个永远沉睡的躯壳,燃尽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留下这3650个孤独的印记。
巨大的悲痛和荒谬感如同冰水灌顶,冻结了四肢百骸,连哭泣都变得断续而窒息。我颤抖的手指,近乎神经质地抚过盒子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信件。3650封。每一封,都是一个被绝望拉长的日子,一个在寂静中独自燃烧殆尽的灵魂。
我抽出一封,日期是车祸后的第三个月。字迹还很清晰有力,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笔调:
“晚晚,今天拆了石膏!医生说恢复得不错。虽然走路还有点瘸,像个笨企鹅。路过花店,给你买了一小束向日葵,黄灿灿的,跟你一样明亮。放在你床头了,你能闻到阳光的味道吗?快点醒过来看看呀。”
信纸的角落,似乎有一小片模糊的水渍晕开的痕迹。
又抽出一封,是第五年。字迹开始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晚晚,又是一个冬天。窗外的雪下得好大。记得我们堆的第一个雪人吗?丑得惊天动地,你还非要给它戴上我的围巾。刚才护工推我出去透气,看到几个小孩在堆雪人,忍不住停下来看了好久……真想你啊。今天在复健室多待了半小时,老骨头得活动活动,不然怎么等你醒来带你去看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