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像是被城市污浊的呼吸浸透了,沉沉地压在立交桥巨大的水泥脊梁上。桥洞下,空气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息:河水浮起的腥气、垃圾堆闷出的酸腐味、还有角落里长久不见阳光的阴湿霉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的、几乎能粘住呼吸的沉滞感。这,就是我的宫殿。
风,裹着零星的雨点,在桥洞的入口处打着旋,发出呜呜咽咽的哨音。一块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暗绿色防水布,勉强挂在几根锈蚀扭曲的钢筋上,权当是门帘。风从那些破洞里钻进来,带着冰冷的恶意,穿透我单薄的旧夹克,直往骨头缝里钻。
“嘶——”我缩了缩脖子,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了一下。寒意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四肢百骸。这鬼天气,简直要把桥洞底下最后一点活气都榨干。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家”——一个用废弃塑料水果筐和几块硬纸板勉强拼凑起来的方形空间。筐子底部铺着一层从旧货堆里翻出来的、洗得发灰的厚绒布,上面,我的“家人”们正安静地待着。
“针线”——那只体型颇大的巴西所罗门捕鸟蛛,此刻正静静地伏在它精心织就的网中央。这网已经覆盖了筐子将近三分之一的角落,一层层,一圈圈,精密得如同某种古老而沉默的仪器。它那覆盖着深棕色绒毛的身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偶尔极其细微地调整一下步足的位置时,才显出一点活物的动静。雨前的低压似乎也让它格外安静。
旁边,在潮湿绒布上缓慢挪动着的,是“疙瘩”。一只体表布满了大小不一、疙疙瘩瘩疣突的中华大蟾蜍。那些疣突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绿色泽。它爬得很慢,带着一种笨拙又执拗的沉稳,每一次挪动,粗短的后腿都会在绒布上留下一点湿痕。它的眼睛,像是镶嵌在粗糙皮肤上的两颗浑浊的玻璃珠,偶尔转动一下,目光迟钝地扫过它的蜘蛛邻居。
“针线!疙瘩!”我压低声音呼唤,声音在空旷的桥洞里显得格外干涩。没有回应,只有风穿过破布帘子时单调的呜咽,还有河水在桥墩下拍打时沉闷的哗啦声。但心里那股冰封的寒意,却奇异地、一点点被它们的存在融化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我凑近筐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靠近针线那覆盖着细密绒毛的背甲。指尖传来的触感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奇特的、类似静电般的微麻。它没有动,只是其中一条最前端的步足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一下,毛茸茸的尖端拂过我的指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那细微的触感,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连通了我体内几乎冻僵的血液。
“好伙计。”喉咙里滚过一声模糊的咕哝,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目光转向疙瘩。它似乎察觉到我的靠近,停下了笨拙的爬行,鼓胀的喉囊微微起伏了一下。我从夹克内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包,里面是昨天在面包店后门垃圾桶里翻到的、一小块已经干硬发霉的面包边角料。我掰下指甲盖大小、相对软些的一块,捏碎了,轻轻撒在它面前湿漉漉的绒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