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往下。”陆瑾川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传来,他递来一支黑色的签字笔,笔杆冰凉。“把你记得的,都写下来。”
笔尖悬停在惨白的纸页上方,剧烈地颤抖着。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她抱着保温桶浑身湿透地站在他公司楼下,换来一句不耐烦的“你怎么来了?”;生日当天高烧呕吐独自蜷缩在急诊室的塑料椅上,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始终只有冰冷的转账数字;还有那枚小小的戒指,他刷卡时漫不经心的神情,仿佛那不是她省吃俭用一年的积蓄,而是便利店随手买的一瓶水……
写到第27条时,视线彻底模糊,滚烫的液体砸在纸页上,迅速洇开墨迹,模糊了那些冰冷的字句。
陆瑾川的手突然按在了本子上,阻止了她失控的笔尖。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地切割开她混乱的呜咽:“知道总数吗?付出,238条。回报,17条。”
啪嗒。
笔从苏玟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238:17。
这两个数字像两把烧红的钢锥,狠狠捅进她的胸腔,搅动着五脏六腑。原来那些日日夜夜累积的委屈、酸楚、不被重视的刺痛,并非她的敏感和错觉,它们真实存在,冰冷地陈列在这张纸上,触目惊心。
“为什么……”喉咙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陆瑾川弯腰,捡起那支掉落的笔。他旋开笔帽,在表格的最后一栏,那个本该写着“回报”的空格里,稳稳地、清晰地写下:
“2023.5.14 为他放弃生命——回报:空”。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永不疲倦的滴答声,机械地丈量着流逝的时间。苏玟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刺眼的“空”字,它像一个黑洞,吸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幻想。蓦地,一声短促的、尖锐的笑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那笑声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很快便不受控制地扭曲、变形,最终化作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呜咽。
五年。整整五年。原来她一直在对着一台冰冷生锈的自动售货机倾其所有地投币,投进去那么多滚烫的渴望、卑微的讨好、甚至自己的生命,最后,连一瓶最廉价的矿泉水都没有掉出来。
陆瑾川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座沉静的礁石,任由她的悲伤如潮水般拍打。直到那崩溃的哭泣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才递过一叠纸巾。她接过来,用力按在眼睛上,布料下短暂的黑暗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她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是门把手被轻轻旋开的细微声响。
“陆医生。”她突然开口,声音闷在纸巾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停住了。
“那个本子……”她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能留下吗?”
回应她的,是门轻轻合上的咔哒声。
病房里只剩下她自己。苏玟慢慢放下遮住眼睛的纸巾,翻开那本黑色笔记本崭新的一页。她拿起笔,这一次,她的笔尖悬在空白的“回报”栏上方。
窗外传来夜班护士推着金属治疗车经过的声音,轮子碾过走廊地砖,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这声音让她恍惚回到了那个灯火辉煌的酒店宴会厅,餐车推着巨大的三层蛋糕缓缓进场,宾客们的掌声潮水般响起,淹没了她当时满心的憧憬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