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我”沉浸在冰镇汽水的快乐里,完全没注意到母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
返程的公交车,拥挤闷热得像蒸笼。小“我”抱着没喝完的汽水瓶子,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在颠簸中昏昏欲睡。母亲坐在旁边靠窗的位置,一只手紧紧抓着前排座椅的靠背,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另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上腹部,身体微微蜷缩着,头抵在布满灰尘和划痕的车窗玻璃上。
她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泛着一种病态的蜡黄。额头上全是冷汗,大颗大颗地顺着鬓角往下淌,打湿了她耳边的碎发。她的嘴唇紧抿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每一次颠簸,她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痉挛一下,眉头拧得死紧,牙关紧咬,发出极轻微的、压抑在喉咙里的呻吟。
偶尔,她会艰难地侧过头,看一眼靠在她肩膀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汽水渍的小“我”。那眼神极其复杂,有疲惫到极致的空洞,有被疼痛折磨的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绝望的温柔?仿佛看着自己唯一能抓住的、却也是压垮自己的东西。
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母亲按着胃部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泛着青白色。她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疼痛而剧烈颤抖。汗水已经浸透了她后背的灰色连衣裙,在布料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终于到站。母亲几乎是拖着小“我”下的车。回到那个熟悉又破旧的家门口,她掏出钥匙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打开门锁。
“自己…热点剩饭吃…” 她丢下这句话,声音虚弱得如同气音,便踉踉跄跄地冲进了狭小的洗手间,反手锁上了门。
“砰”的一声闷响。
我漂浮在客厅里,像一个无力的看客。洗手间的门紧闭着,里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传来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干呕声!一声接一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中间夹杂着痛苦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呃…咳咳…呕——!”
然后是水龙头被开到最大的、哗啦啦的水流声。水流声持续了很久,似乎想掩盖掉那些令人心悸的声音。
小小的“我”站在客厅里,怀里还抱着那瓶没喝完的橘子汽水,茫然地看着紧闭的洗手间门。小脸上有害怕,有不知所措,还有一丝…被冷落的不高兴?我张了张嘴,想喊“妈妈”,但最终还是没敢,只是默默地把汽水瓶放在桌上,自己走到厨房,笨拙地打开了那个老旧的、嗡嗡作响的电饭锅,里面是早上剩下的一点冷饭。
洗手间里的动静渐渐平息了。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母亲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和脖子上,身上的连衣裙湿了大半。她扶着墙壁,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她的眼神涣散,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疲惫和麻木。
她甚至没有看客厅里的小“我”一眼,径直走进了卧室,门也没有关严,虚掩着。接着,里面传来一声沉闷的、身体倒在床上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