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乡
赵建军的帆布包在土路上颠出响动时,日头正往西山沉。黑土沟的炊烟像被掐住脖子的蛇,歪歪扭扭地缠在槐树枝上,村口那棵老榆树的影子拖得老长,把土路切成一截截灰黑色的疤。
“建军?”
瘸腿的三叔公拄着枣木拐杖站在碾盘旁,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出火星。他的眼睛浑浊得像沟里的泥水,盯着赵建军脚边的行李箱——那是他在城里打工时买的,现在边角已经磨出白茬。
“三叔公,我回来奔丧。”赵建军的喉结动了动。三天前接到村长电话,说他爹赵老根在沟底的老井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脸朝下泡着,手里还攥着把薅草的镰刀。”村长在电话里的声音发飘,像被风刮得不稳。
三叔公往地上啐了口烟袋油子:“你爹那脾气,犟得像井壁上的石头。前儿个还跟二柱子他娘吵,说井台上的青苔该刮了,免得绊人。”他顿了顿,拐杖往地上戳了戳,“夜里别往沟底走,那井……邪性。”
赵建军没接话。他记得小时候,爹总在晚饭时说井的事。说那井是民国时挖的,挖井那天埋了只黑狗血泡过的公鸡,井壁的石头上刻着镇邪的符。有年大旱,邻村的人来抢水,结果回去就得了怪病,浑身长鱼鳞似的疙瘩。
夜幕像浸了墨的破布,一层层罩下来。赵建军推开爹住的土坯房,门轴“吱呀”一声,惊得房梁上的老鼠“噌”地窜进墙洞。屋里弥漫着一股潮味,桌上的搪瓷缸子还扣着,底下压着半张没写完的纸条,字迹歪歪扭扭:“井里有……”
后面的字被墨水晕开了,像一团模糊的黑血。
他正想把纸条抽出来,院墙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把石头扔进了水缸。赵建军抄起门后的扁担冲出去,院里空荡荡的,只有那棵老梨树的影子在地上晃。
梨树下的石板上,放着个东西——是爹的烟袋锅子,铜锅上沾着黑泥,烟杆上还缠着半圈红绳。他记得这红绳,是去年娘走时,娘腕上戴的那根,下葬时明明一起烧了。
风从沟底的方向刮过来,带着股腥甜的气味,像是烂了的野果子。赵建军盯着沟底的方向,那里黑沉沉的,只有老井的井口偶尔闪过一点白影,像有人在井边晃了晃手巾。
第二章:井台
第二天一早,赵建军去村部找村长。村长家的土坯房在村东头,墙头上插着几束风干的艾蒿,据说能驱邪。
“建军啊,你爹的事……唉。”村长蹲在门槛上,手里搓着根草绳,“派出所的人来看过了,说是意外。井台滑,你爹半夜去打水,失足掉下去的。”
“他半夜打水做什么?”赵建军追问。爹有夜尿的毛病,但从不用井里的水,说夜里的井水“沾了阴气”。
村长的手顿了顿:“许是渴了吧。”他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晌午就下葬,村里的劳力都去帮忙了,你……节哀。”
赵建军没再问。他走出村部,看见几个妇女蹲在墙根下嚼舌根,见他过来,突然就闭了嘴,眼神躲躲闪闪的。其中一个是二柱子的娘,她的袖口沾着黑泥,像是刚从沟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