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队没再言语,眼神里却像覆盖了一层深冬的寒霜。
时间如同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永不停歇的灰色泥沼中,慢得令人窒息。最初轰动全城的“机床女尸案”,在警方耗尽力量查遍西平市数年来所有的失踪人口信息,筛查了修理厂数百名新旧职工档案,乃至对周边复杂巷道里像蟑螂一样藏匿的站街女群体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深入摸排之后,一切可能的线索却都如投入深海的石头,沉没无声。监控缺失,证人稀少,时间久远导致物证被严重污染损毁……这桩离奇的凶杀案悬在了半空中,成为西平市公安局记录档案中最令人头疼的未结悬案之一。
坚哥的生活表面逐渐沉淀,但某些东西被永远地改变了。车间里,其他老师傅搭班干活时,那种微妙闪躲的眼神和不自觉拉开的几步距离,像细小的针,日复一日无声地刺探着他敏感的神经。他变得更加沉默,在嘈杂巨大的机器轰鸣声和金属摩擦的尖啸声中,他往往一整天都不肯说几个字。只有回到那间只有十几平米、混杂着油烟和廉价消毒水味的逼仄出租屋,当沉重的铁门隔绝了外界之后,他才会把自己整个地、几乎是瘫软地丢进那张破旧不堪的沙发里面。
黑暗成了唯一安全的包裹。他整晚整夜失眠,只要一闭上眼睛,指尖那种冰冷滑腻的粘稠感便会如同附骨之蛆般爬上心头,缠绕得他几近窒息。无数次挣扎在睡梦边缘,他都会惊坐而起,在昏暗的床头灯下,神经质地、近乎疯狂地检视自己的手——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甲缝都要翻来覆去地看上许久,确认没有沾染任何污迹之后,他才敢虚脱般地靠回冰冷的床头板。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涌来,可意识深处的那个警报却始终在凄厉地尖叫——有东西不对劲!有东西藏在黑暗里!这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感,比车间里任何故障的钢铁巨物都沉重千万倍,压得他喘不过气。
修理厂车间深处,“龙门三号”依旧日复一日地发出巨大而沉重的叹息和轰鸣,如同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巨怪。它年岁实在太老了,内部的液压系统更是时不时就闹别扭,泄压、动作迟缓如同垂暮老者,每一次维修都像是与它的痛苦搏斗。
“真他妈的破玩意儿!”刘胖子满头大汗地对着“龙门三号”破口大骂,油污的手套抹了一把额头,反而蹭上一道更深的黑印。泄压阀又顽固执拗地弹不回来,整个巨大的悬臂轴都死气沉沉地卡在半空,像得了偏瘫病。几个人忙得人仰马翻,各种工具试了个遍,那死沉的铸铁怪物依旧纹丝不动。
“妈的,实在不行还得拆底盖!”刘胖子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捶了捶发酸的后腰,朝旁边正搬着沉重工具箱走过来的周坚喊,“坚哥!搭把手!这老王八蛋油道可能堵死了,得掏掏它肚子!”
周坚放下工具箱的动作微微一滞,像被那四个字“掏掏肚子”轻轻刺了一下。他抬眼看向那台熟悉的庞然大物——它沉默地矗立着,油污的锈蚀表面在惨白节能灯照射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一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幕,那黑暗中粘腻冰冷的触感,毫无征兆地卷土重来,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的指尖在手套里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胃里泛起一股恶寒般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