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穗低头看自己。血、泥、羊水,还有洒了的红糖,那件总是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像幅抽象画。
她突然开始笑,笑得肩膀直颤。笑着笑着咳起来,咳得满脸是泪。
小满扒着门框探头:“穗姐,风筝线能当缝合线用不?”
周穗抓起团稻草砸他。稻草散在半空,被晨光照得像金粉。我弯腰捡起她的医用剪刀,刀刃上还沾着血。
“给。”我递过去。
她接过剪刀时,我们手指碰了一下。她的手还是凉的,像那晚按在我针眼上的棉球。
第4章 褪色相框与止痛贴
医用剪刀在我裤子上蹭出一道血痕。
我蹲在医疗站门口的石阶上,看小满挨训。他手里攥着半卷纱布,风筝骨架歪歪扭扭地支棱着,像只折翼的鸟。
"无菌物品不能碰!"周穗的声音从诊疗室飘出来,"知道破伤风多危险吗?"
小满撇撇嘴:"我爷爷说,以前接生都用灶灰抹脐带......"
"啪!"
周穗把一摞敷料拍在桌上。她今天换了件干净白大褂,领口别着那枚生锈的钢夹子。我注意到她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那晚接生时划破的。
"看好了。"她突然抽出一张敷料,手指翻飞,"这样折,船头要留气孔。"
纱布在她掌心变成小船,棱角分明。小满眼睛瞪得溜圆,伸手要摸,被她用镊子敲了下手背。
"消过毒的。"她推过去,"送你了。"
我摸出皱巴巴的钞票放在桌上:"上次的医药费。"
周穗头也不抬:"放那边铁盒里。"她正往病历本上写字,钢笔尖划破纸面,洇开一团墨渍。铁盒上印着红十字,掉漆的地方露出锈斑。
里屋门虚掩着。风挤进来,吹开了条缝。
周穗突然站起来,碰翻了酒精瓶。她冲过去关门的动作太快,但我还是看见了——
褪色的相框歪在床头。照片里穿白大褂的女人,眉眼和周穗像是一个模子刻的。背景是这间医疗站的老砖墙,墙皮剥落的地方现在爬满了爬山虎。
"你妈?"我脱口而出。
周穗的后背僵了一下。她转过来时,手里捏着团皱巴巴的纱布:"二十年前,她在这接生了全村一半的孩子。"
小满突然插嘴:"包括赵叔家小桃不?"
空气凝固了。周穗的视线落在我右腿上,那里有道疤,是拖拉机翻沟里扎的。我别过脸,看见铁盒底下压着张发黄的出诊单,患者姓名栏写着"赵铁柱"。
"我该去接小桃了。"我站起来太急,膝盖咔地一响。
周穗递过来一包棉签:"伤口别沾水。"
她指尖有股淡淡的碘伏味。上次接生时,她也是这样,手指凉得像井水。
夜里腿疼得睡不着。我摸黑起来找止痛片,碰到床头柜上的纸盒。
月光从窗户缝漏进来,照出盒子上密密麻麻的外文。省城药店的小票粘在侧面,打印日期是昨天。
柜门吱呀响。小桃抱着布娃娃站在门口:"爸,周阿姨来过了?"
"睡你的觉。"
"她给我量体温了。"小桃举起胳膊,上面画着个笑脸,"用圆珠笔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