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生司命
七百岁寿诞的筵席,终是散了。
彭城最高的云台上,残羹冷炙犹带余温,玉液琼浆的醇香混杂着鼎中袅袅的百草沉香,纠缠在微凉的夜风里。宾客皆已离去,空余满地狼藉和一片过于沉静的寂寥。
钱铿,世人尊称的彭祖,凭栏而立,望着脚下人间稀疏的灯火,竟品咂不出几分喜寿的欢愉,反倒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沉甸甸地压在心窍之上。
是了,白日那场盛会,九州来宾,喧阗贺寿,声浪几乎要掀翻彭城的瓦檐。可他总觉那沸腾的祝祷声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落在他耳中,有些模糊,有些…整齐划一,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甚至有几张面孔,在敬酒时,那眼底飞快掠过的茫然,不似作假。
他摇了摇头,银白的长须随风微动,自嘲一笑。许是活得太久,连感知都变得迟钝古怪起来。七百载寒暑,看尽沧海桑田,莫非连人情世故的滋味,也尝得麻木了?
夜风渐起,吹得他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子时将至。
他转身,欲回静室行每日不辍的导引之功。然而,就在这一步迈出的刹那——
毫无征兆!
一股绝对、彻底、蛮横到不容任何反抗与缓和的“终结”之力,猛地攥住了他的一切!不是剧痛,不是衰败,而是最本源的“存在”被瞬间掐灭!他的意识、他的气血、他运转了七百年的磅礴生机,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悍然抹去!
视线骤然漆黑,五感崩解成虚无。
最后“看”到的,是云台下那片模糊的灯火,以及…一种极其短暂的、近乎错觉的“注视”——冰冷,陌生,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
鸟鸣声。
清脆,带着晨露的湿润气息,一声声敲击着他的耳膜。
钱铿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喘息不受控制地涌出,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噬着清晨微凉的空气。他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云台冰凉的玉砖上,晨曦的金芒刺得他刚刚睁开的眼睛微微发痛。
天亮了?卯时?
他猛地坐起,双手下意识地抚摸周身。四肢完好,躯干无损,甚至……状态好得惊人!昨夜寿宴带来的些微疲惫荡然无存,五脏六腑内清气流转,生机勃勃,仿佛并非历经七百载沧桑,而是初降人世的婴孩,通体澄澈,充满无限可能。
但这匪夷所思的“良好”状态,只让他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昨夜子时那刻骨铭心、绝对恐怖的“死亡”体验,绝非幻觉!
他清晰记得每一个瞬间的崩解,那种存在被连根拔起的虚无感。可现在……他活了。完好无损,甚至更胜从前地“复活”了。
怎会如此?!
纵然他精通导引、服食、房中诸术,深谙长生久视之道,也从未听闻过如此诡谲之事——每夜固定暴毙,清晨准时复活,还附带身躯重塑?!这绝非正道,更像是某种…可怕的诅咒,或是……他无法理解的诡异现象。
强烈的惊悚感攫住了他。他豁然起身,脚步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生机而有些虚浮踉跄。他必须立刻找到人求证!求证昨夜,求证他的存在!
他几乎是跌撞着冲下云台,奔向昨日最是喧闹的宴席广场。清晨的彭城正在苏醒,街市渐有人声,几个仆役正在广场上清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