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林语书,记事起我就住在城郊庄子里,院墙爬满青藤,把外面的世界挡得严严实实。
大夫说我先天不足,见不得风,于是这方小院便成了我全部的天地。
只有逢年过节,尚书府才会派马车来接我回去小住几日。
十一岁那年春天,日头暖烘烘照着,院墙头上“咚”地一声闷响,惊得树上麻雀扑棱棱乱飞。
我正趴在窗台上瞧院子里新开的花,抬眼就瞅见个泥猴似的小子,抱着树枝,脸吓得煞白——后来才知道,他是隔壁陈家老二,陈后立。
听家丁说,是被他大哥诓去掏鸟窝,好不容易哆嗦着爬上去,就不敢下来了。
我让家丁把他救下来,他红着脸递来一束狗尾巴草,磕磕绊绊背了半首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是从大哥旧书里看来的,谢、谢谢你。”
那狗尾巴草蔫巴巴的,可他递过来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像藏了星星。
2.
后来他总趁家人不注意,爬树扒着墙头跟我说话:说他爹是个倔老头,非要他辍学种地,养活刚生的幼弟;说他爷奶偏心眼子,把攒的鸡蛋全塞给大哥,这些糟心事儿,都顺着墙头,絮絮叨叨地飘进我耳朵里。
我心疼他,把自己藏着的医书、刚做好的糕点,从墙缝里悄悄塞过去。
他接东西的时候,手都直哆嗦,眼睛却笑成了月牙。
庄子里的枇杷树,是我最盼的。
一到熟季,陈后立就跟个猴儿似的,“噌噌”攀上树,专挑最红最甜的那串摘,用粗布巾擦了又擦,隔着墙头递过来,眼睛亮晶晶地说:“语书,吃了病好得快!”
他手心沾着泥土,枇杷汁甜津津地淌在我手上,弄得我手心里黏糊糊的,可心里却甜丝丝的。
夜里我咳得厉害,睡不着觉,他竟蹲在墙外吹笛——那破笛子是跟货郎拿家里旧物件换的,调子跑得没边儿,像只找不着窝的麻雀。
可我听着听着,咳嗽都忘了,觉着这声音,比夜里的虫鸣还好听。
他对着月亮发誓:“等我考中,买个金笛子,天天给你吹!”
他娘给的粗布褂子磨破了袖口,我心疼他,偷摸拿自己攒的月钱,买了块青布,让丫鬟改了件新的。
他攥着新衣,脸比晚霞还红,结结巴巴地说:“语书,我定不负你。”
那时候的风啊,吹在脸上,好像都是甜的。
3.
十四岁那年秋天,尚书府的马车比往年早来了三个月,要接我回府。
管事扶着车辕,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老爷说,今年秋日长,接小姐回府多住些日子。”
我心里猛地一跳。
往年小住不过三五日,这次竟说“多住些日子”?
我慌忙把刚绣好的平安符塞进包袱——那是给父亲母亲准备的。
青禾帮我理着衣襟,眼里闪着光:“小姐这回回去,说不定就能常住了呢。”
那时我只当是父亲转了念,满心欢喜地将平安符掖得更紧,丝毫没察觉管事转身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后来才从庄子老仆口中弄清,林婉儿被寻回后,京里总传‘尚书府嫡女野得不成体统’,父亲脸上挂不住,便想把我这个‘乡下养的老实孩子’接回去做个对照——他要的从不是女儿,不过是块能堵住闲话的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