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6第四年,我的名字出现在公司首批裁员名单上。
凌晨三点,电脑屏幕的光映亮我眼角的血丝。
烟灰缸里竖着的烟蒂如同墓园的石碑。
突然,邮箱“叮”响一声:您已被解聘。
窗外玉兰树正缓缓绽开新芽。
朋友们在群里发消息:“等风声过了就好了”“等明年行业复苏”。
我看着屏幕,忽然笑了。
等明天?我的今天已被偷走了四年。
这一次,我决定亲手开启我的明天。
时间这东西,最是欺软怕硬。
它最喜欢在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流淌,用黑暗做掩护,往你骨头缝里钻进去那种又冷又重的疲惫,一点一点,将你熬干。凌晨三点,城市仿佛沉在墨汁做的海底,只有李想的出租屋里,还浮着一块惨白的光斑,死死映在电脑屏幕上,也糊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眶里。
屏幕上是一份PPT,改了第几次?他自己也算不清了。手指在键盘上艰难地挪着,每次按键都沉得像是坠了铅块。“熬过这项目……就好……” 他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蠕动一下,这话不知是说给屏幕,还是说给空气听,抑或是说给自己那颗早已在疲惫泥沼里滚不动的心。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苦涩顺着喉咙爬上来。他伸手在桌上摸索,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烟灰缸。缸子里拥挤不堪,十几根烟蒂被强行竖立着,头朝下,扭曲的姿态像极了荒原上东倒西歪的墓碑。他叼上最后一根烟,“啪”一声按下打火机,火苗跳跃着,舔过干枯的烟丝,尼古丁的辣味混着焦糊味冲进肺里,带来短暂的、几近窒息的眩晕,那浓稠的疲惫似乎被冲开了一线缝隙。
邮件图标就在他掐灭烟头的瞬间猝不及防地跳出一个小红点。
一个陌生的、冰冷的,来自人力资源系统的官方邮箱地址。
心脏猛地向下一沉,接着又狠狠撞在肋骨上。一股巨大的预感攫住了他,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寒意。指尖僵在冰冷的触控板上,他感觉自己就是等待命运行刑的囚徒,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虚脱地靠在吱呀作响的椅背上,只剩下沉重的、压抑在胸腔的呼吸。
点开。
邮件正文言简意赅,每一个单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灼得视网膜生疼:“……基于公司业务调整需要……您所在的岗位……即日起终止雇佣关系……感谢您过去的贡献……离职手续及补偿方案请……”
李想,一个公司首批优化名单上清晰无比的名字。
眼前的白光炸裂开来,刺得他紧紧闭上双眼。耳朵里一阵阵尖锐的蜂鸣,世界变得极静,又极响。胃里翻腾得厉害,酸水顶到喉咙口。屏幕的光在眼皮后面疯狂地闪烁、跳跃,最终归于一片毫无生气的漆黑。
他猛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割过喉咙。再睁开眼,屏幕上那几行字依旧像淬了毒的冰凌,悬在那里。他扯动嘴角,想干笑两声,却只发出嗬嗬的喘息,像破了风箱。
窗外紧贴着窗子长着高大的玉兰树。黑暗厚重,李想起初什么也没看见。他死死盯着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模糊灰暗的影子,又猛地甩开视线。渐渐地,似乎适应了这粘稠的黑,眼角扫见斜上方一点模糊的白影。是花苞。在早春料峭的夜风里,紧紧包裹着,在无声中积蓄力量,带着一种令人恼怒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