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废墟中的剪影
我是霞。
这不是我出生的名字,却是如今刻印在我存在之上的符号。它源于我破茧而出的那场战争灰烬,也源于我日复一日、近乎偏执的守望,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熄灭的烈火,能再度于这死寂的尘埃中重新燃烧。
这座被遗弃之城,他们称之为“最后庇护所”。
很讽刺不是吗?庇护所。
这里只有断壁残垣,扭曲的钢筋刺破苍白的天穹,空气中永远弥漫着辐射尘的金属腥味和某种东西缓慢腐烂的甜腻气息。
城市边缘,是我惯常站立的地方。身后是吞噬了无数往日辉煌的庞大废墟,面前是蜿蜒通向更深处荒芜的、布满碎石的街道。
我穿着一条浆洗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时代礼服裙。裙摆曾经也许是精致的蕾丝,如今只剩磨损的线头和无法洗净的污渍斑块。它是从一堆被遗弃的杂物里捡来的,属于一个早已湮灭的时代,一个关于“优雅”和“正常”的模糊记忆。头上,我用生锈的铁丝和破旧的纱网勉强固定成一个头饰的形状,它歪斜地存在着,如同我一样,与周遭格格不入。
最显眼的,或许是我脸上的妆容。那不是为了美观,而是生存,也是伪装。厚厚的白色辐射尘隔离膏覆盖了每一寸皮肤,像一副僵硬的面具,不仅阻挡着无处不在的有害微粒,也彻底掩盖了岁月的痕迹与我可能流露的任何情绪。
喜悦、悲伤、痛苦、渴望……所有这些都被这苍白的涂料深深埋葬。孩子们远远看见我,会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好奇的兴奋低语:“看,‘灰尘新娘’又站在那里了!”大人们的目光则复杂得多,怜悯、毫不掩饰的厌恶,或者,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们自己可能都不愿承认的敬畏。
他们叫我“废墟女王”。
我在这里等待。
等待一个承诺。等待一个或许早已被这个世界遗忘、甚至可能从未存在过的人。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意义,变成了循环往复的昼夜更替与季节性的尘暴。
每一天都如此相似:我在黎明前最深的寒意中醒来,栖身之处是附近一栋半塌建筑的地下室角落,用收集来的破布和塑料板勉强遮挡风寒。
仔细地,用我视若珍宝的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蘸取微量净水,清洁双手和脸——并非为了美观,而是仪式,是提醒。
然后,取出那盒白色的隔离膏,用指尖挖取一点,均匀地、一丝不苟地涂抹在脸上、脖颈、以及任何会暴露在外的皮肤上。这个过程缓慢而专注,是我一天中少数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刻。
做完这一切,我便走上地面,走向那个固定的位置,开始一天的守望。
站姿笔直,不像那些在阴影里招揽生意的女人,蜷缩着,眼神闪烁。我站立的方式,更像一座雕像,一座被错误地放置在废墟之中的、来自另一个时代的纪念碑。
“如果说我是娼妓,那么我便是娼妓。”我曾在心里,也对少数几个敢靠近搭话的人这样说过,声音透过白色的面具传出,平淡得没有一丝波纹。“在这末日里,用身体换取活下去的机会,就是我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