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贵的药材流水般送入府中,又化作一碗碗浓黑汁液。
她乖顺地喝下,然而那血色却并未止住,咳得一次比一次凶,人也一日比一日更透明,像一尊渐渐失去温度的琉璃美人榻。
沈聿白守在她床边,不眠不休。他看着她的生命如同指间流沙,无论如何紧握,都无可挽回地消逝。
直到此刻,那巨大的、迟来的恐慌才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才猛地惊觉,这十年,这个他因一份责任而娶回来、始终冷淡以对的女人,是什么时候,早已无声无息地融进了他的骨血里,成为他呼吸的一部分。
她替他打点庶务、照料双亲的细心,她在他书房外悄悄放下羹汤又悄然离去的脚步声,她在他每一次蹙眉时无声的担忧。
她十年如一日望向他时、那从不曾熄灭过的温柔光焰……无数他曾视作理所当然、甚至刻意忽略的画面,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带着尖锐的倒钩,刮得他五脏六腑鲜血淋漓。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声音破碎不堪:“微微……别睡……看着我……求你……”
她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他脸上,唇瓣翕动,气若游丝:“聿白……别……难过……是……我……心甘……”
情愿的。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散在带着药味和血腥气的空气里。
然后,她一直轻轻回握着他的手指,彻底松开了。
床头的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倏然熄灭。
一片死寂的黑暗。
沈聿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连心跳也跟着那烛火一同熄灭了。巨大的空白吞噬了他。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困兽般绝望哀嚎终于冲破了喉间的禁锢,响彻在死寂的卧房里。
白微的葬礼办得极为隆重。沈聿白以正妻之礼,近乎偏执地给了她所能给予的一切哀荣。
朝中同僚前来吊唁,见他一身缟素,形销骨立,眼神空寂得吓人,都暗自唏嘘,原来沈大人与夫人竟是如此鹣鲽情深。
鹣鲽情深?沈聿白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讽刺又绝望。他配吗?
府里失去了女主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暖意和生机,处处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冷。
沈聿白将自己埋入公务,却总在抬头时,错觉那道温柔的身影还在不远处,一回首,却只有空荡和冷寂。
她留下的东西不多,衣物首饰大多随葬了。丫鬟捧着一个小巧的紫檀木匣子进来,说是夫人生前最为珍视,从不许人碰,一直收在枕箱最底层。
沈聿白的心猛地一跳。他记得这个匣子。有一次他偶然看见,想打开看看,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显露出近乎惊慌的神色,轻轻从他手中夺了过去,藏在身后,语气却依旧是软的,只说是一些女儿家无用的旧物,不值得一看。
他当时不以为意,甚至因她那瞬间的失态,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不快。
如今,这匣子静静地放在书桌上,泛着幽暗的光。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匣子没有上锁,只扣着一个简单的铜搭扣。他轻轻一掀。
咔哒一声轻响。
匣盖开启。
里面没有女儿家的珠翠胭脂,只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泛黄脆硬的纸,以及,压在纸下的一枚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