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并非没有光,而是这黑暗本身,仿佛拥有粘稠的实体,贪婪地吞噬着一切试图侵入的光线,将空间压缩成一片虚无的囚笼。
空气冰冷、凝滞,带着一股阴暗和……难以言喻的压抑。
“喂……这都不开灯的吗?”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不安的男声响起。
“闭嘴!” 另一个更显沙哑的声音立刻斥责,同样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这特么这么黑,路都看不见,太特么像反派了。”不安的男声这次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语言只在嘴唇上起伏。
“大人面前,不得信口胡说。我们只是在执行‘净化’的意志!大人说过,‘在黑暗中行走,是为了最终的光明!’” 这沙哑的辩解,在绝对的黑暗中仍然底气十足。
“是是是……‘净化’……” 不安的男声抱怨被听到,显得有些惊讶,“主要是……这位大人,他就好这口儿?喜欢摸黑谈事?这什么都看不见,连大人在不在跟前儿都不知道……”
“噤声!大人的喜好,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沙哑声音带着警告,“现在开始,不要说话!大人……无处不在。不然惹大人不高兴,多少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抱歉,我一紧张……话就多……”
叮——当——
不安的男声还没说完,就踢到了什么东西。
突然在浓稠的黑暗中激起细微的回音,随即又被吞噬。
“跟着我,不要说话!”语气带着不耐烦。
黑暗中,微弱的光芒忽然亮起。
那是块约莫拇指大小的玉石,材质温润,却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微光。
光芒极其黯淡,仅仅能勉强照亮捧着它们的两只手的轮廓——一只略显肥胖粗糙,一只则骨节分明、布满细密疤痕。
光芒努力向外扩散,却如同陷入泥沼,连持玉者的面容都模糊不清,更别说照亮更远处。
玉佩的光晕边缘,那粘稠的黑暗翻滚着,仿佛有生命般想要将这点微光彻底掐灭。
借着这可怜的光亮,两道人影微微躬身,面朝着前方更深邃的黑暗,姿态恭敬,却更像是向着虚无行礼。
“大人……” 沙哑声音率先开口,声音在黑暗中传递,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恶种’已播下。此次源初区域地脉震动,等级虽高,但‘恶’的萌芽……依然稀少。不过,确如您所料,并非绝迹。”
“哦?” 一个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这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又有一种玩弄苍生的阴冷。
听不出具体方位,仿佛就响在两人的耳边,又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说说看。” 语气里带着玩味和笃定。
“……”
不安的男声被推搡了一下,才想起汇报。
“是!” 声音带着点谄媚,“混乱初起时,庇护所内……有一个人!不顾秩序,推搡妇孺,只为自己第一个逃命!其行自私,其心卑劣!正是……正是大人所说的‘恶’之雏形!” 他语速很快,仿佛急于证明。
“呵呵呵……” 黑暗中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里充满了得意和满足。
“你以为这就是我所说的恶了吗?!”笑声突然停止,声音阴冷下来。“我早说过……人性本恶,如同附骨之疽,只需轻轻一推……便会显露狰狞。再大的灾难,也灭不尽这心底的蛆虫!”
不安的男声被突然的转变吓得怔住了。
“很好……继续说。”
沙哑声音只得接过话头,语气变得沉重了些:“大人……此次震动烈度超乎预期。建造师协会那边……损失了一位六级建造师,名为元星刚。他在庇护所穹顶崩塌之际,燃烧精血,独自支撑……最终力竭,待众人疏散后,随顶盖一同……下坠,最终陨落。” 他汇报得更简洁也更客观,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哼!” 黑暗中的声音猛地拔高,如同刀,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暴戾。“愚蠢!愚不可及!燃烧自己,拯救世界?灰飞烟灭,只会留下一个更烂的摊子!匹夫之勇,妇人之仁!”
突然,声音中又夹着一丝极其隐晦的痛惜,“想必建造师协会一定隆重称赞了他的功绩,那是蛊惑人心的毒药!不值得!白白浪费了一身力量!蠢货!” 那痛惜,似乎并非针对人,而是针对那份被浪费的力量。
沙哑声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消化大人的怒火,才继续道:“大人息怒。不过……此次行动,确有一处……意外。” 他斟酌着用词,“地脉震动后期,有一人……强行介入!他使用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天赋异能。据现场残留能量分析,其特性……近似于古籍中记载的‘灾衡’系顶级异能——‘尘归’!”
“‘尘归’?!” 黑暗中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玩味或暴怒,而是带上了一丝凝重和讶异,“确定是‘尘归’?那东西……不是早就失传了吗?说下去!”
“是!此人名为‘王大力’……不过,现在似乎化名王时生。身份成谜,非协会注册建造师,之前也籍籍无名。他引动‘尘归’,强行平息了最狂暴的地脉余波,彻底终结了此次灾难。随后……便被李斯特带离,直接进入了建造师协会乌兰分会……我们的人……便无法再追踪了。”
“您知道的,协会核心区域……我们跟过去,风险太大……” 沙哑声音解释道,带着点请罪的意味。
“行了行了,” 黑暗中的声音透出明显的不耐烦,“不用解释了,找个新人盯着。如果真的是‘尘归’,在它进化之前……我不介意亲自出手。” 那声音仿佛可以掌控一切。
“去吧……”声音开始变得懒散。
“是……大人。” 沙哑的声音如蒙大赦,正要躬身退下。
不安的声音似乎想起什么,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大人,那个王时生……似乎留下了一个相好的,叫徐菲。看样子……是被他始乱终弃,抛弃在源初区域,独自一人,凄凄惨惨……”
“嗯?” 黑暗中的声音猛地一顿。之前的烦躁和不耐瞬间消失。“被抛弃的女人?……呵……呵呵呵……” 低沉的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扭曲的愉悦,“有意思……这可有意思了。一个掌握‘尘归’的变数……一个被‘尘归’抛弃的怨女……妙!妙啊!” 笑声渐歇,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下达了指令:
“那就……让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吧。”
两道人影不再敢多问,借着玉石的幽光,摸索着向后退去,很快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入口。
甬道外,微弱的自然光勉强透入一丝。
“呼……” 不安的声音长出一口气,擦了下并不存在的冷汗,一隙光照到他的脸上,鼻梁上的驼峰阴影更加明显。他缓缓靠着墙,“不行了,腿都软了。”
“这位大人……太渗人了。最后‘让事情变得有趣’啥意思?”
“休息一下就够了,快离开!” 沙哑身影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意思就是……让我们把事情搞乱。”
他们的交谈声很轻很远,自以为脱离了掌控。
然而,在那片绝对黑暗的中心,他不在乎那两个人去做什么,因为即使他们什么也不做,“有趣的事情”也会发生,只需要看着它们在精心设计的舞台上悄悄绽放。因为,痛苦,绝望,背叛……这些才是人性最嶙峋的不堪。
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带着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再次幽幽响起,只有黑暗本身能够听闻:“……呵,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玉石的幽光在甬道尽头彻底熄灭,将最后一丝低语也吞没在永恒的黑暗里。只留下那冰冷的思绪,在虚无中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