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低沉,微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铺直叙得像是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化学实验报告。
“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三)班的林砚清。对于我在上周五下午……于校外与校外人员发生冲突一事,我深表歉意。我的行为严重违反了《中学生行为守则》,损害了学校形象,辜负了老师的教诲……”
稿纸上的字句冠冕堂皇,充满了程式化的悔过。他念得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字句念得过于清晰,反而透出一种隐晦的讽刺。
台下开始有细微的骚动,有人交头接耳,似乎对这过于平淡的检讨感到失望。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纸,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值得他全身心投入。
“……请老师和同学们相信,我一定吸取教训,改正错误,争做一名合格的高中生。检讨人:林砚清。”
他念完了。
没有鞠躬,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将那张检讨书轻轻折好,放回口袋里,然后转身,走下台阶。
整个过程,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台下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意味不明的掌声,很快湮灭在校长重新拿起话筒准备总结的咳嗽声里。
早操结束后,我慢慢的走着。眼睛却在不断的寻找着那一个身影。
终于我在操场边缘那棵巨大的槐树下看到了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微微出汗的手心,鼓起勇气小跑着追了上去。
“林......林砚清同学!”声音出口才发觉带着跑动后的微喘。
他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立刻回头。
停顿了一秒,他才慢慢地转过身来。清晨的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让他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深邃难辨。
“谢谢你……昨天……”我越说越小声,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笨拙地试图组织语言,“巷子里…...在巷子里救了我。”
我知道我语无伦次,逻辑混乱。谢谢他打架?谢谢他念检讨?这听起来简直荒谬可笑。
他的视线从我脸上滑过,落在我因为紧张而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移回我的眼睛。
依旧沉默。
这种沉默几乎让我窒息。我宁愿他嘲笑我,或者冷漠地走开。
就在我几乎要落荒而逃的时候,他终于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只说了三个字。
“没什么。”
只有三个字。平淡无波。
仿佛昨天那个抡起书包凶狠得像头小狼崽的人不是他,我无法想象这么沉默冷静的人,昨天能为我出头,打跑了那些人。
然后,他直起身,离开了靠着的墙壁。动作间,校服外套摩擦着瓷砖,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他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转过身,沿着空旷的走廊,一步一步地朝教学楼深处走去。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操场拐角的光影里。
手心里是那枚被我下意识攥了许久的、为了表示感谢地水果糖。
我最终,连这颗糖都没能送出去。
操场喧闹的人声浪潮般重新涌入耳朵,阳光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