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站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人,但不是我爸,也不是陈默。是两位面生的叔叔,眼眶通红,表情沉痛得让人窒息。
其中一位我有点印象,是爸爸队里的副队长,姓王。他看到我,嘴唇哆嗦了一下,别开脸,似乎不忍直视。
另一位叔叔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得厉害:“星星……跟李叔走,你爸爸他……”
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模糊不清,却又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冰锥,狠狠地凿进我的耳朵,我的脑髓。
“任务……”“突发情况……”“抢救无效……”“因公殉职……”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了。我愣愣地看着李叔开开合合的嘴唇,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什么任务?什么意外?谁抢救无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爸早上出门时还揉乱我的头发,嗓音沙哑却充满活力地说:“闺女,考完试爸带你去吃那家你最爱的烤鱼!这次保证不坑你!”他那公鸭嗓还在我耳边响着呢,带着烟草和剃须水的味道。
“你骗人。”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像砂纸摩擦过木头,陌生得不像我自己,“我爸晚上还要来接我去吃烤鱼。”
王叔猛地别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叔的眼圈也更红了,他伸出手,想拍拍我的肩膀,又无力地垂下:“星星,坚强点……”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了。天旋地转。走廊的墙壁猛地向我挤压过来。我腿一软,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倒在地,被旁边的班主任和李叔死死扶住。
眼泪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不是哭泣,是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嚎啕,是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悲鸣。
我爸没了。那个顶天立地、好像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爸爸,那个会爽约、会傻笑、会把我扛在肩头上的爸爸,没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片混沌的黑白色。
家里设了灵堂,白色的挽联,黑色的镜框,照片上我爸穿着制服,笑得没心没肺。花圈堆满了客厅,络绎不绝穿着警服或便装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拍着我的肩膀,说着“节哀”、“坚强”、“老林是英雄”、“有什么困难找组织”。
我都听不见。
我只是跪在那里,看着照片上我爸灿烂的笑容,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像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
陈默一直在我身边。
他好像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变得沉默而可靠,像一夜之间被催熟了。他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西装,眼睛肿着,布满血丝,但脊背挺得笔直。他里里外外地忙碌,接待来人,处理各种琐事,登记花圈挽联,安抚情绪失控的亲戚,像一尊沉默的、不知疲倦的守护雕像。
他会记得给我端来饭菜和水,虽然我一口也吃不下,只是机械地摇头。会在深夜人散后,默默搬个凳子坐在我旁边,陪我在父亲的遗像前多坐一会儿,不说话,只是陪着。会在我又一次情绪崩溃、哭得喘不上气时,递过来一包纸巾,然后红着眼圈别过头去,拳头攥得死死的。
他自然而然地接替了我爸的角色,细心地安排着一切,无声地、倔强地撑起了我头顶即将彻底坍塌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