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停在了一处荒僻的院落前——景祺阁北头的那口小井旁。
井台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干枯的枝桠狰狞地伸向墨黑色的夜空。而就在那最粗壮的一根横枝下,一个身影静静悬在那里。
光绪的呼吸骤然停滞,提着宫灯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光影乱晃。
那是一个女子,一身鲜艳如血的红衣,在惨淡的月光和昏黄的灯影下,红得刺眼,红得骇人。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身体随着夜风轻轻晃荡,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那幽怨的哭声,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光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深宫之内,怎会有如此景象?他想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逃,双脚却如同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那悬着的红衣女子,竟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了过来。
长发向两侧滑开,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光绪瞳孔骤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那张脸……他至死都不会忘!
眉梢眼角,鼻梁唇瓣,分明就是他朝思暮想,却又不敢深思、不敢提及的那个人——珍妃!
“珍儿……?”他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梦吗?一定是梦!可那冰冷的夜风,那掌心宫灯铜柄的凉意,又是如此真实。
“皇上……”女鬼开口了,声音飘渺空灵,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和冤屈,正是他方才听到的哭声来源,“皇上……您还记得臣妾……”
“珍儿!真是你?!”光绪激动地上前一步,巨大的悲痛和惊喜交织冲撞,让他暂时压下了恐惧,“你……你为何在此?你这是……”
珍妃的鬼魂凄然一笑,那笑容在她惨白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哀伤:“皇上问臣妾为何在此?臣妾死得好惨……死得好冤啊……”
泪水——鬼魂的泪水,竟是殷红的血泪,从她眼角滑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那一年,联军破城,老佛爷西狩前夕……就是在这里……”她抬起僵硬的手,指向那口黑黢黢的井口,“她……慈禧!遣开所有宫人,命崔玉贵那狗奴才,将臣妾推入了这冰冷的井中啊!”
她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充满了无尽的恨意:“臣妾挣扎,哭喊,求她看在您的面上,饶臣妾一命……可她只是冷笑,说臣妾惑主乱政,罪该万死!皇上!臣妾冤啊!臣妾何罪之有?!只因得您宠爱,只因支持您维新图强,便落得如此下场……井水那么冷,那么黑……臣妾喘不过气……”
光绪如遭雷击,浑身剧颤。珍妃坠井的惨状,他早有耳闻,却从不敢细想。此刻由她鬼魂亲口泣诉,字字血泪,如同千万把钢刀剜在他的心上。他眼眶骤热,视线瞬间模糊:“是朕…是朕无用!护不住你!朕对不起你!”
他想冲过去,抱住那抹孤苦无依的幽魂,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靠近,一股无形的阴寒屏障阻隔在他们之间。
珍妃的鬼魂悲泣着,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她那惨白修长的手指慢慢松开,掌心托着一物。
那是一只翡翠耳坠。水头极好,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那沁人心脾的绿意。只是那翡翠之上,竟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斑驳刺眼,破坏了它的完美,显得格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