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个女人。
很年轻,穿着和村里人格格不入的素色细棉布裙子,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插着一根乌木簪子。脸盘清秀,甚至称得上柔弱,但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到半点波澜。
她手里挎着个篮子,上面盖着块白布,隐隐透出点瓜果清香。
“小师傅。”她开口,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腔调,“村里最近不太平,村灵大人心绪不宁。我备了些新鲜供果,想着也给小师傅这边送些,沾沾福气,去去晦气。”
我认得她。林婉。村里唯一能自由出入祠堂、负责给“村灵大人”准备日常供奉的“圣女”。说是圣女,其实就是侍奉那鬼东西的专职人员,地位超然,连村长见了她都客客气气。
上辈子我跟她没什么交集,只远远见过几次,总觉得她身上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儿假得很。
此刻,她就站在我面前,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却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我的铺子,最后落在我刚扎好的一个纸马驹上。
那纸马驹通体雪白,唯独四蹄我用掺了朱砂的墨点了点,像是踏着火。
我的心微微沉了下去。正主来了。
“劳烦挂心,晦气我自己能处理。”我没接她的篮子,继续低头削我的竹篾,“村灵大人的福气太重,我这阴煞地方,受不起。”
林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声音依旧柔和:“小师傅说笑了。同住一村,理应互相帮衬。尤其是……像小师傅这样,手艺特殊的人。”
她往前走了两步,裙摆拂过地面,悄无声息。“最近村里有些流言,说小师傅扎的纸人,太过活灵活现,甚至……能招来些不干净的东西。这恐怕,不大好吧?”
她伸出手,指尖保养得极好,白皙纤长,轻轻点向那纸马驹的眼睛。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眼的瞬间,我手里的刻刀几不可查地偏了一下。
“嗤——”
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
林婉点向的那只纸马眼睛,边缘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像是无声流泪的血痕。同时,她挎着的篮子里,最上面那个红得发亮的苹果,“啪”地一声,毫无征兆地从中间裂成了两半,断面焦黑,如同被火燎过。
林婉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一丝惊怒和难以置信。
铺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明灭不定。
我慢慢放下刻刀,抬起头,直视着她:“看来,村灵大人的供果,也压不住我这铺子里的‘晦气’。林姑娘还是请回吧,免得沾惹了不该沾的东西,回去冲撞了村灵大人。”
我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诚恳,像是在真心为她考虑。
但我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我们之间隔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又黏腻的气息,试图压过我,却在我这满屋的纸煞和竹篾的清气前,显得有些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