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仅仅是一秒钟的对视。
我却清晰地看到,弦逸的眼中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混合着惊艳、渴望,以及一丝……恐惧。
他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大得让我感觉到了疼。
那个叫娇蓉的女人,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便转过头去,继续磕她的瓜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弦逸一路上都沉默着,那包他最爱的桂花糕,被他提在手里,像是提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东西。
一进门,他甚至没换鞋,就径直走进了书房,拿起了那架手风琴。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琴声再次响起,还是那曲《多瑙河之波》。
但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了。
那沉重压抑的底色之上,竟滋生出了一丝狂热的、急切的躁动,仿佛一条在冬日里沉睡的毒蛇,被惊雷骤然唤醒,正焦躁地吐着信子。
我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心,猛地往下一沉。
那一眼,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一个可怕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无声无息地,开始缠绕我的心脏。
02
那惊鸿一瞥之后,弦逸的琴声就彻底变了。
有时激昂得像是要冲破屋顶的火山,每个音符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有时又低回得如同罪人的忏悔,充满了自我折磨的痛苦。
我每天都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琴声中备受煎熬,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照常为他洗衣做饭,维持着一个家的平静表象。
几天后,那个穿着火红色旗袍的女人,真的出现在了艺文馆。
她叫娇蓉,是“锦绣巷”布庄老板的妹妹,刚从外地回来。
她来的名义是“学习手风琴”。
她不像馆里其他的学生,对着弦逸时带着恭敬和崇拜。
她往那儿一站,就带着一种审视和挑衅的姿态,仿佛她不是来学艺的,而是来踢馆的。
那天下午,我照例去给弦逸送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她清脆又大胆的声音。
“先生的琴声,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鹰。”
我停住了推门的手。
“明明有翅膀,能飞上云霄,却只敢在原地扑腾,还扑腾得这么痛苦。”
我听到弦逸的呼吸乱了一瞬,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
娇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继续说:“你怕什么呢?怕飞得太高摔死吗?”
这话,像一把淬了火的钥匙,精准无比地插进了弦逸内心的那把锈锁里,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拧。
我在门外,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弦逸的回应充满了迟疑和抗拒,但那抗拒之下,是无法掩饰的、被深深吸引的颤栗。
我从门缝里看进去,看到他的指尖在琴键上微微发抖。
那不再仅仅是因为童年时,恩师自焚留下的阴影。
那是一种新的、更危险的战栗。
从那天起,娇蓉开始频繁地出入艺文馆。
而弦逸,也开始晚归。
起初只是晚一两个小时,后来,常常是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来。
他的身上,开始带着一种陌生的香气。
不是县城里女人惯用的那种庸俗的脂粉味,而是一种清冽的、干净的、类似雨后竹叶被揉碎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