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巷染坊藏旧档
天宝十二载,长安西市的雨连下了四十天。青石板被泡得发涨,“苏家染坊”的黑木招牌垂着水珠,把“苏”字的三点水晕成了一片墨痕。苏绾绾蹲在染缸前,竹棍搅动靛蓝染料的声响,混着檐角滴落的雨声,在潮湿的空气里织成细密的网。
“绾绾!东市胡商订的五十匹‘雨过天青’,明日就得交货!”母亲柳氏掀着账房的竹帘喊,鬓边银钗随着动作晃出细碎光泽,“你这染料要是再调不好,咱们染坊三代人的招牌,就要砸在波斯王子的礼袍上了。”
苏绾绾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指尖沾着的靛蓝蹭在布裙上,像落了片化不开的云:“娘,‘雨过天青’要等雨停时取晨露调染料,今日雨没歇,晨露不够。要是用井水,染出的颜色会发灰,配不上胡商说的‘献给波斯王子’的规格。”
柳氏盯着染缸里浅淡的蓝色叹气,苏绾绾却转身拖出墙角的旧木箱——那是父亲苏老染匠生前最宝贝的物件,锁早就锈了,她轻轻一掰就开,里面堆着一叠泛黄的麻纸。最上面一张画着复杂的染方,旁侧小字墨迹已淡,却仍能看清:“取蓝草汁三升,加硝石一钱,经三沸三冷,可得雨过天青。隋织染署秘传。”
“这是爹藏的隋代织染术秘方,”苏绾绾眼神亮得像雨后初晴的星,“他临终前说,这方子能避开晨露的限制,染出最正的青色。”柳氏却皱起眉:“硝石是管控之物,炼丹方士都得凭官府文书才能买,咱们一个染坊,哪儿弄去?”
苏绾绾想起去年父亲生病时,城西王记药铺的掌柜曾偷偷收过硝石。当天傍晚,她揣着攒下的碎银,冒着小雨往城西跑。药铺门半掩着,掌柜的蹲在柜台后算账,听到“要硝石”三个字,猛地抬头,眼神警惕:“小姑娘,硝石是禁物,私藏私卖都要蹲大狱,我这儿可没有。”
苏绾绾急得掏出染方:“掌柜的,我是苏家染坊的,要调隋代织染署的方子,真的急需。我爹生前常来照顾您生意,您还记得吗?”掌柜的盯着染方看了半晌,终是从柜台下摸出个油纸包:“这是前朝遗留的硝石,比现在的纯,你用的时候少放些。记住,这事千万别对外人说。”
回到染坊,苏绾绾立刻按照秘方操作。蓝草汁倒入铁锅,加硝石后柴火噼啪作响,液体第一次沸腾时呈浅蓝,冷却后变灰;第二次沸腾转深,冷却后泛紫;第三次沸腾时,竟突然变成深邃的青,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得能映出云影。柳氏看着染缸里的染料,终于松了口气,却没注意到木箱最底层,一张画着洛阳含嘉仓轮廓的麻纸,正被檐角漏下的雨水浸开了边角。
次日胡商来取货,掀开布料的瞬间,眼睛都直了:“这就是‘雨过天青’?比我在波斯听说的还要美!”当场付了双倍银两,临走时突然指着苏绾绾腰间的玉佩:“小姑娘,你这玉佩上的花纹,是隋代织染署的印记!我在波斯王宫见过同款,是当年隋廷赏赐给西域使节的信物。”
苏绾绾摸了摸玉佩——这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绳结都磨得发亮,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护身之物。“胡商先生,您知道织染署的事?”胡商摇头:“隋亡后织染署就散了,听说工匠们带着秘档和技艺藏到了民间,再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