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已冷,苦香凝成刻骨的涩,漫过齿颊。
窗外秋风呜咽,卷着残叶叩击窗棂。像极了许多个深夜,她轻轻敲他书斋小窗的声响。
那时他只当是扰人清梦的稚气,如今才知,那是此生再难企及的温柔。
二,韶华逝
海棠花开到第七载时,林晚晴的及笄礼请帖送至沈砚之案头。
洒金笺上她亲手写的“砚之哥哥”四字墨迹微洇,他盯着那处晕染看了许久,最终将请帖收进镇纸下的桃木匣。
及笄礼那日,他特意选了支青玉竹节簪作礼。
见她跪在锦垫上受礼,墨发如瀑披泻而下时,他忽然想起去岁帮她捡拾被风吹落的发带时,指尖曾无意擦过她颈侧。
那时她耳尖骤然的绯色,如今品来竟似炭火灼心。
宴席间她端着酒盏来寻他,裙裾掠过青石阶上的落花:“母亲说哥哥送的簪子很配那件月白襦裙。”
他注意到她发间簪的正是那支青玉簪,却只颔首:“应当的。”
这三个字出口便觉生硬,见她眼底光华稍黯,又补了句:“晚晴长大了。”
她立即仰脸笑起来,唇角梨涡盛着新酿的梅子酒香。
他却移开视线,望向远处正在议亲的某家小姐。
仿佛这样便能证明自己不为所困。
秋闱前夜,她提来食盒搁在书斋窗外。三层屉格装着梅花香饼、茯苓糕与煨了整日的参鸡汤。
“祖母说熬夜要补气。”她指尖被食盒提手勒出红痕,却忙着展开夹层里的字条,“抄了份《文昌帝君阴骘文》...”
他正被策论扰得心烦,随口道:“这些让下人做便是。”
她捏着字条的手指微微一颤,雪浪纸簌簌响如落叶。
待他回神要去接时,她已屈膝行礼:“不扰哥哥温书。”
那夜参汤他忘了喝,次日清晨见凝冻在碗里,竟无端想起她昨日转身时裙角翻飞的弧度,像断翼的蝶。
母亲正式提及婚约那日,院中白梅开得正好。
他望着枝头碎雪般的花瓣,忽然道:“孩儿愿先立业。”
母亲捻着佛珠轻笑:“晚晴那孩子未必不愿等。”
他眼前浮现她仰脸望他时永远含笑的眼,心下烦躁骤起。
仿佛多年被既定命运裹挟的不甘终于找到出口:“儿子视她如妹,实非良配。”
话音落时恰好风吹梅落,雪瓣扑簌簌砸在窗纸上。
他想起去岁冬夜她呵着冻红的手,将暖炉塞进他怀里:“哥哥手冷,文章都写得抖了。”
那时她眼底映着炭火,亮得让他莫名心慌。
而今他终于将这心慌归因于兄妹名分的错位,竟觉如释重负。
却不知窗外廊柱后,那片藕荷色裙角如何踉跄着消失在月洞门后。
直至暮春某日,他见她独自坐在蔷薇架下穿茉莉手串。
细白花苞从她指间簌簌而落,她忽然轻声问:“砚之哥哥可听过《白头吟》?”
他正剥着新莲子的手顿了顿。
卓文君的决绝诗篇,他如何不懂。
却只是将莲子搁进青瓷碟推过去:“苦芯已剔净了。”
她望着碟中莹润的莲子,忽然极淡地笑了笑:“原来哥哥都知道。”
起身时一串茉莉跌碎在石阶上,香屑沾满罗袜。
他俯身去拾那些破碎的花苞,指尖被花枝刺出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