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越女剑
图书馆里弥漫着旧书页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我喜欢这种味道,它像时间的沉淀物。我叫秦越,历史系大一新生,在别人眼里,是个不怎么说话的怪才。没人知道,我的脑子里装着一座喧嚣的博物馆,里面陈列着不属于我,却又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记忆。
它们像是一些破碎的电影片段,毫无征兆地闪现。有时是金戈铁马的战场,长枪贯穿胸膛的冰冷痛感;有时是杏花春雨的江南,执笔描绘佳人眉眼的专注;有时是宫廷深处的靡靡之音,指尖下古琴弦断的悲鸣。这些记忆的主角都是“我”,而“我”所凝视、所守护、所爱慕的,永远是同一个模糊而绝美的身影。
直到今天,那个身影有了清晰的轮廓。
新生开学典礼,冗长乏味的校领导致辞后,是例行的迎新表演。聚光灯亮起,一个穿着水袖舞衣的女孩,随着清越的箫声,如一朵清冷的莲花,在舞台中央缓缓绽放。
她叫萧绾,古典舞系的校花,这个名字在我听到主持人报幕的瞬间,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脑中那座博物馆最深处、尘封了最久的门。
她跳的舞,名为《越女剑》。
音乐起初是婉转的,她的舞姿轻盈而灵动,像山涧的清泉,像林间的风。但随着鼓点渐密,她的动作变得凌厉起来,水袖翻飞如剑气纵横,眼神里带着一丝我无比熟悉的决绝与悲怆。那是一种献祭般的美,美得让人心碎。
就在她一个回旋、抬眼望向观众席的瞬间,我们的目光隔着人海,不期而遇。
轰——!
千年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吞没。
我是大秦的将军,在函谷关下,万箭穿心,倒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城楼上她一袭红衣,为我殉国,那年,我们二十岁。
我是南唐的琴师,用一曲《破阵子》为亡国之君送行,被乱军斩于阶下,血染焦尾琴,而她,那位被送往北宋宫廷的歌姬,在听到我死讯后,三尺白绫结束了生命。那年,我们也是二十岁。
我是晚明的画匠,为她画尽了江南的四季,却在扬州城破时,为护她而被清兵的马蹄踏碎了胸骨。她抱着我冰冷的尸体,最终投了瘦西湖。那年,我们,依然是二十岁。
……
一世又一世,将军与公主,琴师与歌姬,画匠与闺秀……身份在变,时代在变,不变的是我们会在二十岁相遇,然后用最惨烈的方式分离。宿命像一个最残忍的剧作家,一遍遍上演着同样的悲剧。
而我,是唯一的观众。
我是唯一带着所有记忆轮回的人。每一世,我都像一个刑满释放又被立刻抓回去的囚犯,清晰地记得每一次的爱与痛。而她,萧绾,每一世都像一张纯白的纸,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与高贵,对我,对我们之间那厚重如山的前尘往事,一无所知。
舞台上,一曲舞毕,萧绾收剑而立,额上沁出薄汗,眼角仿佛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台下掌声雷动,而我,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身旁的室友胖子推了我一把,咋咋呼呼地说:“越哥,你咋了?看个舞给看哭了?虽然萧绾学姐是真美,但你这也太投入了吧!”
我抹了把脸,声音沙哑:“胖子,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