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雨水顺着飞檐滴落在汪瑶光肩头,她恍然惊醒,轻轻叹了口气。
《明史·英宗本纪》记载,正统初年,太皇太后张氏(仁宗皇后)垂帘听政,"内批皆出太后手",英宗未能亲政。
至正统七年(1442年)张氏去世,英宗开始真正掌握大权,重用宦官王振,朝政逐渐腐败。
汪瑶光身形微顿:山雨欲来风满楼。
雨势渐大,朱祁钰却恍若未觉。
他想起信中那些剖心沥胆的文字——关于南京的治理、关于南方倭患、关于他如何谨守臣弟本分……
笔锋在"愿兄长安"四字上徘徊良久,最终重重落下。
"钰哥哥!"汪瑶光望着失神的朱祁钰赶紧上前一步,将伞举到他头顶,"信使走的是官道,若遇大雨,恐要耽搁几日。不如另备一匹快马,赶在京师之前……”
朱祁钰猛地转身,眼中闪过锐利的光:"你在质疑我?"
汪瑶光第一次看到如此的朱祁钰,慌忙作揖,声音却平稳:
“属下不敢。但瓦剌动向异常,京中必有探子。殿下此信事关重大,需防万一。”
朱祁钰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想起她女扮男装,以及现在谨小慎微的模样,不适时宜的哑然失笑。
三年前他初到应天府,发现她长大了 ,对时局更有自己独到见解,她还为自己各种谋划,没有一点私心。
连他的亲卫都看出了瑶光对自己超乎寻常的关心。
"罢了,"
朱祁钰抬手示意她起身,
"既如此,你再加一道密折,由汪哲光从水路送去。"
汪瑶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颔首应是。
她退后半步,又犹豫道:"殿下,卑职有一言..."
"说。"
“北方军报虽密,但瓦剌动向绝非寻常。臣观星象,恐有兵灾。”
朱祁钰眉头微蹙:"观星象?你何时学会这些江湖把戏?"
"卑职自幼喜欢看一些星象的书,略通医理星象。"
汪瑶光坦然道,"殿下若不信,可试问赵虎他们。"(赵虎赵元德之子)
朱祁钰想起赵虎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恭敬的跟在瑶光身后,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确信。
他正要开口,忽闻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京师急报!"
信使翻身下马,浑身泥泞,
"圣旨到!"
(这是正统年间常见的通信方式,明制规定急报需当日必达。)
朱祁钰心头一紧,疾步上前接过那卷明黄卷轴。
展开时,雨水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敕令郕王整顿南方军备"几个大字上晕染开来。
"皇兄这是……"
朱祁钰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汪瑶光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的情绪变化,正要开口,却见朱祁钰突然将圣旨重重拍在案上:"传旨!本王即刻整顿军备!"
三日后,南京城笼罩在初秋的薄雾中。朱祁钰站在玄武门城楼上,俯瞰着操练的士卒。
神机营新制的佛郎机炮发出沉闷的轰鸣,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
"殿下,赵虎求见。"内侍通禀道。
朱祁钰点点头,转身向城下望去。只见赵虎骑着一匹枣红马,身后跟着两名神色紧张的工匠。
马背上驮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
"让他在偏厅等候。"
偏厅内,赵虎已卸下木箱,正与一名工匠低声交谈。
见朱祁钰进来,他立刻单膝跪地:"殿下,新型火铳已试制成功。"
朱祁钰示意他起身,目光落在木箱上。
赵虎打开箱盖,露出六支造型奇特的火铳——铳身修长,尾部有螺旋纹路,装填方式与寻常火器迥异。
“殿下请看,”
赵虎取出一铳,
"此乃臣改良之作,射程可达三百步,且装填速度比旧式火铳快三倍。"
朱祁钰接过火铳,在手中掂了掂,沉甸甸的质感让他微微点头:"好,好!有了这些,倭寇不足为惧。"
"殿下过誉了。"赵虎谦虚道,
"但臣更忧心北边。瓦剌近来动作频繁,似在筹备什么大事。"
朱祁钰脸色一沉:"你从何处得知?"
一旁的汪哲光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地图:
"京中暗桩传来的消息。瓦剌可汗已召集各部,兵马不下十万。"
汪瑶光适时出现,将一卷邸报呈上:"殿下,这是今日刚到的邸报。宣府方向传来急报,瓦剌骑兵已越过长城。"
朱祁钰展开邸报,上面赫然写着"瓦剌犯边,连破三城"。
他的手微微发抖,但很快镇定下来。
"赵虎,"朱祁钰沉声道,"立即扩大火器生产,务必在月内备足三千支新式火铳。"
"是!"赵虎领命而去。
汪瑶光上前一步:"殿下,臣有一计..."
"说。"
"瓦剌擅骑射,若我南方军备精良,或可牵制其粮道。"
汪瑶光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
"臣愿亲率一支轻骑,绕道草原..."
朱祁钰猛地打断她:"胡闹!你当这是儿戏?"
汪瑶光一愣,随即跪下:"殿下恕罪。但臣以为..."
"起来!"朱祁钰喝道,"此事本王另有安排。"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方的天空,声音低沉:"北边的消息,该传去京师了。"
是夜,朱祁钰独坐书房,就着烛光给皇兄写第二封密信。
笔锋在"愿兄三思"四字上悬停良久,最终重重落下。
他想起三年前离别时,皇兄眼中那抹复杂的情绪——既有不舍,又有猜忌。
“皇兄,你终究不信我。”
朱祁钰轻叹一声,将信折叠整齐,唤来贴身侍从,
“明日你亲自送往京师,务必送到皇兄手中。”
侍从接过信,郑重地放入怀中。朱祁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觉胸中一阵窒闷。
他抬手按住心口,那里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殿下,您该歇息了。"汪瑶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朱祁钰应了一声,却仍伫立窗前。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像极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三日后,京师传来回信。朱祁钰迫不及待地拆开,却只看到寥寥数语——
"朕知汝忠心,然北疆事急,勿忧"。
纸短情长,却无一字提及他的南方军备。
朱祁钰将信纸揉成一团,又缓缓展开,指尖抚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字句。
"皇兄,你真的……不要我了?"
……
朱祁钰实在放心不下,不顾众人劝阻,轻装简从,星夜兼程赶往北京。
紫禁城外,朱祁钰被拦在了宫门外。
"郕王殿下恕罪,皇上正在商议军机,不见外臣。"守卫恭敬却坚决。
朱祁钰面色铁青:"本王乃皇上亲弟,有要事相商,速去通报!"
僵持之际,王振摇着拂尘缓步而来:"哟,这不是郕王殿下吗?无诏入京,可是大罪啊。"
朱祁钰冷眼相对:"本王有紧急军情面圣,王公公莫非想阻拦?"
王振皮笑肉不笑:"奴才岂敢。只是皇上正忙于亲征准备,实在无暇接见。不如殿下将奏折交给奴才,奴才定当转呈。"
朱祁钰深知王振为人,怎肯将奏折交予他?正欲再言,宫门内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有旨,郕王远道而来,赐住驿馆,明日早朝觐见!"
朱祁钰心中一沉。
兄长竟连私下相见的机会都不给……
翌日早朝,朱祁钰跪伏在地,恳切劝谏:"皇兄,瓦剌狡诈,边关地形复杂,御驾亲征风险太大。不若派得力将领前往,皇兄坐镇京师调度全局。"
朱祁镇高坐龙椅,面色冷淡:"郕王多虑了。朕自有主张。"
“皇兄!”朱祁钰抬头,眼中含泪,“臣弟恳请皇兄三思!”
朝堂上一片寂静。
朱祁镇看着弟弟恳切的神情,心中微动,但王振在一旁轻咳一声,低声道:"皇上,郕王殿下这是怀疑您的军事才能啊……"
朱祁镇脸色一沉:"朕意已决,三日后亲征!郕王既已来京,便留下监国吧。"
朱祁钰如遭雷击。
监国?
这意味着兄长已对他有所防备,不愿让他回南京了……
三日后,朱祁镇身着戎装,率领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京。
朱祁钰站在城楼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龙旗,心中不祥之感愈发强烈。
"殿下不必忧心,皇上洪福齐天,必能凯旋。"王振阴阳怪气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朱祁钰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一个月后,噩耗传来——明军在土木堡遭遇瓦剌埋伏,全军覆没,皇帝朱祁镇被俘!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朱祁钰正在文华殿批阅奏章,闻讯手中朱笔跌落,在奏折上染出一片刺目的红。
"不可能……这不可能……"朱祁钰喃喃自语,面色惨白。
朝堂上乱作一团。
大臣们有的主张立即议和赎回皇帝,有的建议另立新君以稳定局势。
王振早已不知所踪。
孙太后经过几番思虑,决定听从于谦的建议另立新君。
她紧急召见朱祁钰:"国不可一日无君。祁钰,你皇兄生死未卜,为江山社稷计,你当继位为帝!"
朱祁钰跪地痛哭:"母后,儿臣岂能趁皇兄之危……儿臣愿暂摄朝政,待迎回皇兄……"
孙太后含泪道:"傻孩子,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瓦剌挟持皇上,必有所图。你若不为帝,大明危矣!"
朱祁钰抬头,泪眼朦胧中仿佛看见兄长出征前那决绝的背影。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眼中渐渐浮现出坚毅之色。
"儿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