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资料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被无数面镜子切割成碎片，倒映着同一个身影，却又仿佛映照出千百个不同的灵魂。当她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眼底少了某一些东西。
她的额头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缓缓吐出一口气，马上投入进下一个“治疗师”的身份——家政幼师。
哪一个笑容，才能真正叩开那个沉默孩子的心扉？是再柔和一些的弧度，还是眼神里需要再多一点温暖的星光？
她沉浸在这种探索中，心底涌起一种近乎痴迷的兴奋。她享受这个过程，就像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谜题。每一次揣摩，每一次调整，都让她离那颗名为“被需要”、“被依赖”的甜美糖果更近一步。而最终收获成果、品尝到那浓郁“爱意”的瞬间，更是让她战栗的极致享受。这是独属于她的狩猎，不容任何人打扰
即便是云翊，也不行。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响，打破了地下空间的沉寂，也瞬间打散了那弥漫在她周身的、属于角色探索者的专注气息。是哥哥把饭做好了。
几乎是在铃声落下的瞬间，她脸上那种钻研、审视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退去。眼神里的探究与冷静迅速被一种不谙世事的清澈取代，整个人的气场从沉稳的扮演者，无缝切换成了一个等待投喂的、带着点娇憨的少女。她脚步轻快地走向隐蔽的电梯，返回二层居住区。
电梯门打开，食物的香气更加浓郁。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翠绿的清炒西兰花和冒着热气的番茄蛋花汤。都是她爱吃的。
看到这一幕，一种饱胀的、名为“被宠爱”的情绪瞬间充盈了她的心脏。她几乎是本能地，像一只归巢的雏鸟，哒哒哒地跑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正在摆放碗筷的云翊，脸颊依赖地贴在他挺括的背脊上。
“谢谢哥哥！”她仰起脸，眉眼弯弯，声音里是全是雀跃与满足。
被她突然抱住的云翊，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克制什么，深呼吸了一下，才侧过头，用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回看这个看似天真无忧的女孩，他的妹妹，云依依。
“你已经二十二岁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冷漠，“不是上初中的小孩子，怎么可以随便主动抱一个成年男性？”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却微微收紧，并没有真正推开她。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疏离意味的说教，让依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撅起那水润饱满的唇，不解又委屈地问：“为什么？我以前抱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啊？”
将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推开，才转过身。“因为你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要获取更多的……糖果。”他避开了那个更直接的词，用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你不能没有男女之间的边界感。你需要和他们保持距离……”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我也一样。”
这是云翊第一次用如此接近“严厉”的口气对她说话。依依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一股混合着震惊、委屈和某种深层恐惧的酸意猛地冲上鼻腔，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我会记住的。”她小声地回答，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云翊似乎也被自己刚才没能完美控制的情绪惊了一下。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往常，声音却温柔一些的调子：“洗手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依依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不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分享“外面”的见闻，或者对菜品评头论足。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是了……是了……是了！
原来哥哥也开始厌烦她了。
他当初明明承诺过，会陪伴她一辈子。可现在，他推开了她，还提到了“边界感”。
是不是……是不是他也像记忆里那个模糊又冰冷的母亲一样，最终会把她送到别人那里去？
他让她去获取那些糖果，是不是也是一种铺垫，一种让她习惯离开的方式？
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不会抛弃她？
无数个质问在她心里疯狂叫嚣、盘旋，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困兽。然而，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平静得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冲突从未发生。她只是安静地低着头吃饭。
吃完后，她默默起身，将自己的碗筷洗干净，放好。然后，轻声说了句“我回房了”，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咔哒”一声，房门被轻轻锁上。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哗作响，升起氤氲的水汽。她站在宽大的镜子前，开始一点点卸去脸上属于“许茹”的精致妆容，洗去那带着侵略性的职业女性香水味。
当所有的伪装褪去，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仿佛不满十八岁的少女面孔。黑发如瀑，衬得肌肤愈发白皙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鼻子小巧挺翘，饱满的唇瓣是天生的胭脂红，无需点缀便已秾丽。身上原本被香水掩盖的、一丝淡淡的、如同婴儿般的奶味，此刻也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任谁看去，这都是一个纯净无辜，需要被精心呵护的少女。
然而，当你对上她的眼睛时，才会发现那澄澈表象下的暗流。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少女的天真懵懂，也没有被训斥后的委屈伤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一种偏执的疯狂。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水流声依旧，蒸汽弥漫，将镜中那张纯净脸庞与眼底的偏执，一同模糊在一片朦胧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