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话?放屁!”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低矮的屋子里撞出回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往下掉,“走!有种跟我去!现在就去!老子带你亲眼看看,你那好娘子跟西门大官人是怎么给你织绿帽子的!敢不敢?!”
我死死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个随时要炸开的风箱。
武大郎的动作彻底停了。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矮小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里投下一团模糊的影子。
他慢慢抬起手,用那同样油腻的围裙擦了擦额头——那里并没有汗。
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知为何,让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他抬起头,那张窝囊的脸上,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有极快的一丝什么东西掠过,快得让我无法捕捉,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就没了痕迹。
“……好。”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怪的重量,“…去看看。”
(2)
阳谷县的王婆茶肆,白日里看着门庭若市,此刻暮色四合,却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冷清。
门板虚掩着,只留一道窄缝,泄出里面昏黄摇曳的烛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甜腻得发齁的脂粉香气,混在傍晚清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鼻。
我猫在对面一个卖针头线脑的破烂摊子后面,心脏在腔子里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生疼。
武大郎就缩在我旁边,他那矮墩墩的身躯此刻绷得像块石头,呼吸又粗又重,喷出的白气在微凉的空气里打着旋儿。
他死死盯着那道门缝,那双平日里浑浊木讷的小眼睛,此刻亮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东西。
恐惧、愤怒、绝望,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搅在一起,看得我后脊梁骨都窜起一股寒气。
“看见没?西门庆那狗贼的马车!” 我压着嗓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指向茶肆后门阴影里停着的一辆青幔油壁车,车厢角落一个小小的烫金“西”字标记,在昏暗光线下幽幽反光。
“潘金莲…肯定在里面!”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缝挤出来的。
武大郎没吭声,喉咙里只发出一声沉闷压抑的“嗬”音,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受伤野兽。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带着脂粉味的凉气,矮壮的身躯爆发出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力量,像颗出膛的炮弹,“砰”地撞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板!
木门撞在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内,王婆那张堆满褶子的老脸瞬间煞白,手里的茶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和茶叶溅了一地。
她“嗷”一嗓子尖叫起来:“杀人啦!强盗啊!”
但这尖叫声,瞬间就被眼前活色生香的景象压了下去,变得微不足道。
里间卧房的门帘被撞开的劲风卷起。
烛光融融,暖帐低垂。
一个穿着水红色薄纱亵衣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流泻在雪白的肩背上。
那亵衣薄得几乎透明,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她似乎正要解下腰间松松系着的丝绦,听到巨响,猛地转过身来。
潘金莲!
书上那些“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的形容,此刻都成了苍白无力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