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匠那时正刨得入迷。他发现只要用生人用过的木料,妻子的虚影就会更清晰。前几天刨了李秀才家的旧书案,妻子竟能说出书案抽屉里藏着的私房钱;昨天刨了药铺掌柜的柜台板,妻子怀里的婴孩居然笑出了声,那笑声和药铺早夭的小孙子一模一样。
他不管什么阳气不阳气,他只要妻子能留下来。刨子越用越顺手,刨刃上的骨粉泛着暗红,刨床的棺木纹路里渗出黏糊糊的东西,像没擦干净的血。他的脸却越来越平静,王婆见他笑,觉得比哭还吓人——那笑容像是用刻刀刻上去的,嘴角咧到耳根,眼里却空得像口枯井。
三月初三那天,运河开了冻,漂来具浮尸,是张屠户家的女儿,尸体被水泡得发胀,十指指甲全没了,指尖血肉模糊,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抠掉的。道士在她手里发现了块碎木片,上面有清晰的刨痕,凑近一闻,青绿色的火苗「腾」地窜起来,烧出的烟里飘着半句话:「……刨七窍,取三魂……」
苏木匠那晚没刨木头。他坐在屋里,看着妻子的虚影在刨花里打转,她怀里的婴孩正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看他,小手一下下抓挠着虚空,像在刨他的骨头。
「阿苏,囡囡要吃奶。」妻子的声音发飘,蓝布褂子上的血迹越来越深,「张屠户家的丫头有奶水,你去刨她的骨头做奶娘,囡囡就能活了。」
苏木匠的手开始抖,不是因为怕,是因为他心里竟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立刻去找把斧头,劈开张屠户家的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可心里却一点也不难过,像在看别人的事。
「你看,心窍蒙尘了,就不会疼了。」妻子的虚影凑过来,冰凉的手抚过他的脸,「再刨九块木头,我就能抱着囡囡跟你说话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
话没说完,院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的砸门声,是王婆带着道士和一群村民。苏木匠抄起刨子就往门后躲,却看见妻子的虚影突然变得狰狞,怀里的婴孩张开嘴,露出两排细尖的牙,死死咬向他的手腕。
「你跑不掉的!」虚影的声音像无数把刨子在刮木头,「你用了九个人的木料,就得赔九条命!你的心早就被刨空了,现在该刨你的骨头了!」
村民撞开门时,看见的是地狱般的景象。苏木匠倒在血泊里,左手被刨子钉在地上,刨刃从手腕穿进去,从手肘穿出来,骨碴混着木屑溅得到处都是。他的脸还保持着笑的模样,眼睛却瞪得滚圆,瞳孔里映着无数细碎的人影,像被刨碎的魂灵。
墙角的刨床上,堆着九块不同的木料,每块上面都有个清晰的指印,像是被人死死摁住刨的。道士用桃木剑挑开那些木料,里面竟嵌着九缕头发,有黑的有白的,还有孩童的胎发。
「这哪是留魂术,是勾魂术啊。」道士叹了口气,看着苏木匠逐渐冰冷的身体,「用自己的七情换亡者虚影,最后连自己的魂都被刨成了木花,喂给那些孤魂野鬼……」
他们在苏木匠的怀里找到了半张《鲁班经》残页,上面的字已经变了,原来的「忆归刨」三个字被血糊住,新长出的字歪歪扭扭:「刨心为引,碎魂为薪,无感者,终成木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