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京城梁夫人求子多年未果,是众所周知的事。
每月初一十五,她必至开福寺进香,风雨无阻。
腊月十五,天寒地冻,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开福寺的青砖台阶覆着素雪,更显肃穆庄严。
回府的车驾碾着薄雪,行至东城兵马司后身那条逼仄小街时,车轴忽地一滞。车夫低声回报:“夫人,道上蜷着个小乞丐,冻僵了,挡了路。”
锦帘微掀,露出一张柔和慈悲的脸。路旁积着污雪的洼地里,蜷缩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孩子,眼看就要冻毙在这腊月寒风里。
梁夫人的目光在小乞丐和车上供盒里那红艳的送子经幡间游移,腕间那串据说受过开福寺高僧加持的碧玺念珠,竟莫名地温热起来。
她看着那小小的、几乎冻透的身躯,“扶上来,挪边上烤烤,添些温软。”
小乞丐洗刷干净,裹上旧棉袄,竟显出几分伶俐。府中留她做些跑腿的杂活。不知是她本身带喜,还是沾了她带来的“喜气”,转过年正月未出,梁府上下便传开了天大的喜讯——夫人有孕了!
“这小丫头,真是咱府上的小福星!”厨房张妈笑得合不拢嘴。
这话恰被闻讯赶回的老爷听见,大喜过望,立时给夫人房中的仆妇丫鬟涨了月钱,并给小乞丐赐名——阿福。
“阿福”的名儿就此叫开了。府里上下都认得这讨喜的丫头,一张脸常带笑意,手脚麻利。
十月怀胎,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老爷喜不自胜,阖府上下皆得厚赏。
阿福捧着新得的红包,站在廊下望着天井飘落的雪花,心头暖意融融。
“好孩子,我许是沾了你的喜气,才得了这个孩儿。”梁夫人拉着阿福的手,忆及求子艰辛,眼中含泪,“从此你便是他的阿姐,让他跟着你罢。”
“夫人放心!”阿福望着夫人,又看看床上睁着乌溜溜大眼的小少爷,心头一热,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夫人救我一命,阿福定当豁出命去护好小少爷!”
梁夫人心疼不已,连忙叫人扶起。
自此,阿福便成了少爷宝儿院里的头号贴身丫鬟。
二
光阴荏苒,七年倏忽而过。少爷宝儿是阖府的心头肉,也是个十足的捣蛋鬼,唯独阿福能降得住他。
阿福刚攒下的私房钱被宝儿翻出来,一串铜钱转眼化作糖人与满地炮仗碎屑;她精心养在窗下瓦盆里、预备秋日卖了换零花的指甲花,被宝儿捣鼓成“无敌花花斑斓粉”,涂了梁夫人一枕头……每每此时,阿福不恼不怒,三言两语便能让宝儿乖乖收拾残局,还能顺手将那“斑斓粉”给夫人染出漂亮的指甲。
这一夜,深沉的寂静被骤然撕裂。阿福惊醒,黑暗中充斥金属撞击的刺耳刮嚓与凄厉惨叫。宝儿吓得像只受惊的鹌鹑,在她怀里抖作一团。
“阿姐,娘呢?爹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嘘…宝儿乖!”阿福自己腿肚子也在打颤,但护崽的本能压倒恐惧。她脑中空白,原想钻狗洞,目光却猛地锁定了厨房角落——那只盖着沉重石板、腌满酸咸菜的大陶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