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盐墙重生
我是在雨停之后醒过来的。
咸湿的空气像浸了水的旧布,贴在喉头喘不上来。我蜷缩在一堵脱落白漆的混凝土墙边,头顶是碎裂的灯架和凌乱的铁丝。周围是一地干透的血渍,像水退之后裸露出的盐痕,泛着淡淡的锈色。
这是南五区的清洗带尾区,俗称“盐墙”。死过很多人的地方,埋过更多编号的地方。
我从地上坐起来时,浑身像被车碾过。脑袋嗡得发涨,右腿伤口结了痂却疼得发木,嘴唇裂着,呼吸一动就扯出血腥味。
可我还活着。
我花了整整两分钟,才把手伸进胸口的布袋,掏出那根钢笔。它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点血都没有。
这是我唯一没交出去的东西。也是我母亲死前留下的。
编号员例检的时候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一根没墨的笔。”
他笑了,说:“你写不了什么了。”
我当时没说话。现在想起来,如果那时我咬死也不交呢?如果我把它往他脖子上一戳——他会流血吗?还是会像其他编号一样,沉默地倒下?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钢笔重新塞回衣服最里面的暗缝里。它贴着我左边胸口的位置,在心跳那一小点上。只要我还活着,它就不会是死物。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有人在清理废墙。净化教的清理队,每天清晨会把昨夜留在清洗带外的尸体拖走,焚掉,或者打包送去北三区的冻库。那些没死透的人,也在那儿“净化”。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当成死人丢出来的。也可能是那帮清理员懒得再扔一次,就随便搁在这儿。
我摸了摸裤兜,一张皱成团的布纸,还有两颗糖。是我弟弟留下的。
他上一次来看我,是四十三天前。我们隔着铁丝网说话。他穿着校服,白的,干净的,袖子压得笔直。他说:“姐,你瘦了。”
我笑着说:“你也是。”
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两颗糖,递给我:“老师说补充血糖能抗抑郁。”
我没接,他就直接塞我兜里,说:“记得吃。”
我那天差点哭出来。但不能哭,编号的人不能掉眼泪。哭被记录下来就是情绪异常,就要重新评估,就会被转送。再回来,就不是人了。
我把那颗糖从手里捏碎,糖粉粘在掌心,黏黏的,甜味冲到鼻子里时,眼泪就硬生生被逼了回去。
2 幽灵女孩
我撑着站起来,拖着发麻的腿朝南边走。那边是出墙口,再过去三百米,就是旧仓废道。没人管、没人来,至少能喘口气。
但我刚迈出第二步,背后就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像踩在干叶上的小动物。
我猛地回头,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站在盐墙阴影下。她眼睛圆圆的,头发披散着,身上干干净净的,连指甲都是粉的。
她看着我,不说话。风吹过来,她裙子动了动,我看到裙摆下面,是光着的脚,脚趾上沾着干血。
我吸了一口气,声音发哑:“你……是谁?”
她咧嘴笑了,露出白生生的牙齿:“你不记得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