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掖被角”的阴影如同霉菌般在心底无声扩散。每当夜幕落下,那冰冷的重量便如期而至。它不再仅是束缚,更像一种缓慢的渗透。我日益清晰地感知到那轮廓的靠近——无声的脚步,冰冷的触碰,每一次掖被角的动作都精准复制母亲的温柔,却透着令人齿冷的机械感,指尖仿佛由冰凌雕琢而成。我甚至开始“听见”某种无声的低语,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摩擦神经的冰冷意念,如同寒流刮过枯枝的呻吟。我夜复一夜重复着徒劳的挣扎与无声呐喊,如同被封在冰棺中的囚徒,眼睁睁看着那模糊面孔在浓雾中渐渐浮现出一种非人的、近乎嘲弄的微笑轮廓。
而白日里,那曾被“它”抚平的被角,折痕竟一日深过一日。最初只是一道浅淡的压痕,渐渐变得深刻、锐利,边缘甚至开始渗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灰尘混合着地下霉菌的阴冷气味。我尝试过疯狂地拍打、揉搓,试图抹去这道不祥的烙印,可次日清晨,它总会如约重现,甚至位置都毫厘不差,更深地刻进绒布里,仿佛某种活物在黑夜中悄然加深着自己的印记。恐惧不再仅仅是夜晚的囚徒,它开始在日光下明目张胆地游走。我变得神经质,对任何突然的声响都惊跳不已,对靠近床铺的脚步异常敏感,仿佛那脚步声随时会再次于暗夜中响起。母亲忧心忡忡地凝视我深陷的眼窝和苍白的脸,她端来的热汤散发着慰藉的香气,我却总在碗底的水汽里恍惚看到那模糊面孔的倒影若隐若现。家,这个理应隔绝风雪的最后港湾,如今四面漏风,每一道缝隙都萦绕着不为人知的低语。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追索那道冰冷印记的根源。在阁楼尘封的过往深处,一张泛黄的旧照浮出岁月尘埃:画面中央是年轻的外婆,眉眼间依稀残留着母亲如今的轮廓,她身旁那个清秀温婉的女人,嘴角噙着柔和的笑意,目光却隐隐缠绕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仿佛已窥见了命运深渊的疲惫——那是母亲的幼妹,我的小姨,名唤“阿芸”。照片背面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迹,字迹清隽却透着沉重:“芸妹,眠深寒重,被角当掖紧些。”日期,定格在整整二十年前的那个雪虐风饕的腊月。
我心中疑窦丛生。母亲每每提及小姨,神情总如被薄雾笼罩的青山,模糊而遥远。我鼓起勇气,在某个午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起。“阿芸啊……”母亲擦拭着相框的手陡然停滞,那动作仿佛凝固在时间之河里。她侧脸的线条在斜射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僵硬,声音是干涩的磨砂纸,每一个字都摩擦着空气中的尘埃缓缓落下:“那年冬天……雪下得紧,她……睡过去了,很突然。”话音落下,这寂室里突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嗤啦”声,像是来自墙角堆放杂物的阴影角落。母亲的眼神瞬间掠过一丝惊悸,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随即又强行归于一种空洞的平静。她迅速转过身,避开我的目光,继续擦拭的动作变得异常急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照片连同那段回忆一起用力擦除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