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临春迟到了三小时,错过了与苏禾最后的午餐。
病床上只剩凉透的龙井虾仁,和她未写完的《江南花期手札》。
十年后他成为“遗落之物”摄影师,在苏禾的笔记指引下重返江南。
垂丝海棠树下,茶馆老板递来泛黄的信封:
“她说若你五月来,就把春天赔给你。”
展开信纸的刹那,风穿过满树胭脂红——
苏禾早已设计好一条治愈路线,标注着所有他错过的花期。
最后一行小字在斑驳光影里浮动:
“别追时间了,阿念,看看你身后的春天。”
念临春的摄影展叫《遗落之境》。灯光精准地切割着空间,打在那些被遗忘的物件上:半杯冷掉的咖啡边缘凝结的奶沫,像一座微型雪山;一只孤零零躺在雨天长椅下的手套,绒线里还裹着几粒未化的旧雪;一张被风刮到铁丝网上的糖纸,在夕阳里折射出廉价而倔强的光。观众在展品前移动,带着一种鉴赏古董或观看病理切片般的肃穆与好奇。有人低声议论着那些被镜头无限放大的尘埃纹理,仿佛那里面藏着宇宙的密码。
然而整个展厅真正的心脏,却在最深处那个被暗影半裹的独立隔间。入口处只有一行小字,像一句古老的谶语:“迟到三小时”。
走进去,灯光骤然聚焦。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组冰冷、精确的陈列。一个素白瓷盘,里面盛着几只早已失去所有油润光泽的龙井虾仁,虾身蜷缩,茶叶枯黑,盘底凝结着一层浑浊、凝固的油脂,像一层绝望的琥珀。旁边,一只小巧的青瓷酒盅,空空如也,内壁光滑,一丝酒痕也无。再旁边,是一双原木筷子,规整地搁在筷枕上,仿佛等待一个永远不会落座的人。压在最下面的,是一本翻开的手札,纸页泛黄,脆薄如蝶翼,上面是娟秀而日渐无力的字迹,记录着某种植物花期的倒数计时。手札停在一页,墨迹在某个字的尾巴上突然拖长、洇开,形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墨点,像一滴骤然凝固的血,又像一声猝不及防的休止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来自时光深处的空旷感,以及一种无声的、被无限拉长的质问。
念临春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死死钉在那本摊开的手札上。十年光阴,足以冲刷掉太多东西,却唯独冲不淡那个江南五月正午的酷烈阳光,和随之而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当年在通往那间临水茶馆的窄巷里,皮鞋跟疯狂敲击湿滑青石板的声音,急促、混乱、濒临破碎,伴随着他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十年前那个五月,空气里饱和着水汽,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丝绒幕布,沉沉地压下来。念临春刚从邻省一个尘土飞扬的矿场出来,带着一身洗不掉的煤灰味和疲惫。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苏禾。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水底传来,裹着一层模糊的电流杂音,却依旧带着她特有的、试图安抚他的温软:“……阿念,不急的,真不急。忙完了再来,我等你……茶给你沏上了,醉鸡也点了,是你喜欢的陈记……” 背景里隐约有丝竹声,温婉地流淌。他对着电话那头连声应着“快了快了”,一边焦躁地抬手看表,分针正无情地滑过约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