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夫人膝下育有两子。罗新城,便是罗家长子唯一的血脉,更是罗家嫡系的长孙。他的降生,自然成了罗府天大的喜事。
他的父亲罗大老爷,年轻时曾远赴东洋求学,思想开明,深受新思潮影响。为长子取名时,便摒弃了族谱旧例,取了“新城”二字,寄寓着对儿子、对家国崭新未来的无限期许。
罗新城的童年,是在罗府森严的规矩与无尽的宠爱夹缝中度过的。
他是罗家当之无愧的太阳,所有人都围绕着他旋转,也养成了他骨子里的骄矜与疏离。
这份骄矜,直到他七岁那年,一个叫木子的小女孩被带进罗府,才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那是暮春时节,空气里浮动着暖湿的花香。
管家领着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妇人,妇人身后,怯生生地躲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女孩。
女孩约莫五六岁,头发枯黄,小脸上没什么血色,唯有一双眼睛大得出奇,此刻盛满了懵懂的恐惧。
“大夫人,这是…城西李家的,家里男人前些日子在码头扛大包,被砸下来的货箱……”管家低声向坐在上首的罗大夫人禀报,话未说完,意思已明。
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求大夫人发发慈悲!养不活了!实在是养不活了!三个孩子……求您收下这丫头,给口饭吃,做什么都行……”
罗大夫人是个心善的人,看着那瑟瑟发抖、眼神像受惊小鹿般的女孩,叹了口气。
她膝下只有罗新城一个儿子,府里孩子也少,多个伴儿也好。
她招手让那女孩上前,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怯怯地看了一眼母亲,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木…木子。”
“木子?”罗大夫人念了一遍,点点头,“好,以后就在府里住下吧。”
妇人千恩万谢,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木子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痛楚,有不舍,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的绝望。
木子似乎被那眼神刺痛,小嘴一瘪,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姆妈!”
小小的身影踉跄着要追出去,却被管家拉住。
她挣扎着,哭声凄厉,回荡在罗府空旷华丽的花厅里,与这雕梁画栋的富贵气象格格不入。
罗新城就是在这时闯进来的。他刚从先生那里下学,听见这惊天动地的哭声,好奇地跑来看热闹。
只见一个将近比他矮一个头的小丫头,哭得满脸通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小小的身子因为抽噎而剧烈地起伏着。
七岁的罗大少爷皱了皱挺秀的鼻子,平日里他最烦那些哭哭啼啼的下人孩子。
可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小人儿,他心头竟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奇异的烦躁和……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怜惜。
他走过去,带着点少爷的倨傲,又混杂着孩童的笨拙安慰,冲她大声道:
“嘿,妹妹,别哭了!以后……以后我保护你呀!”
木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透过模糊的水光,看到一个穿着精致绸缎小马褂、眉眼清俊的男孩,正皱着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