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停了。
秒针那根最细最累最执着的小针,最后颤抖了一下,钉死在某个不起眼的刻度线上。
他盯着那个固执的、仿佛卡在心脏某处的微小红点看了很久,一种巨大的茫然从骨缝里渗出来。
原来钟摆声停止了的世界,可以这样陌生,这样静得可怕。喉咙里那份自高一月考失败之后便一直如影随形、带着淡淡铁锈般干涩腥气的压迫感,竟也在那片死寂之中,被短暂地覆盖、遗忘了。
然而这沉寂并未长久持续。接下来的日子,估分、反复回忆那些考场上做过的题,如同复刻一场风暴的余震,令人晕眩。终于到了查分的这一夜。父母早早睡下,家里静得连冰箱的嗡鸣都清晰可闻。台灯照着摊在膝盖上的笔记本——那本被无数次翻折、写满笔记、染着许多墨迹的错题堡垒。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扉页,在那片淡米黄色的再生纸上,“北大见”三个蓝色的钢笔字透着一股沉默的力量感。
他守在电脑前,反复登录那个承载无数未来之重的教育考试院网站。屏幕上始终是那片无情的空白,服务器像被千军万马碾过,一次次反馈着崩溃的信号。数字时钟冰冷的跳动着,时间在这片凝固的黑暗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4
午夜十二点整。
时间抵达了一个无法再逾越的刻度。屏幕微微一闪,接着,那个承载着过去三年全部重量的页面,猝然完整地跳了出来。他甚至没有立刻去理解那几行数字所代表的意义,只感觉自己的呼吸刹那间悬停在喉咙口,像被冻住的鱼。一片空白几秒后,视线才终于强行聚焦在那最上面的一行黑体字上:
总分:722
数字清晰,如同从幽黑夜空中突兀打下的光芒标尺。
陈默呆呆地坐在椅子里,盯着那几行排列规整、意义非凡的数字。窗外的城市深夜,偶有一两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切割过厚重的空气,刺得人耳膜发疼。而在这狭窄的房间中央,只有一片沉默,一种失重般的真空包裹着他。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他僵硬的喉咙深处猛烈地翻涌起来,失控地向上冲撞。那是在高一那个冰冷刺骨的秋日,在成绩单上看到第102名时,猛然涌上却被强行压制下去的那口铁锈般甜腥的气;也是此后每一夜被试卷掩埋窒息时只能拼命吞咽下去的苦涩;更是物理竞赛失利那个沉黑的凌晨,硬吞下泪水的咸涩……所有被硬生生嚼碎了咽下的挣扎、委屈、不甘与孤注一掷的执着,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他的嘴巴徒劳地张开,像一个长久干涸的泉眼被巨大的力量冲破,喉咙深处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喑哑、嘶哑的呜咽——仿佛被砂纸粗糙地摩擦过气管,混杂着一点水声,是血液奔流的沸腾,也是三年堤坝溃决时第一道细小又决绝的裂纹。这声音不大,却冲散了室内凝固到极致、令人发慌的寂静,像一头埋首黑暗、独自舔舐伤痕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微弱的发声的本能。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身后地板上蹭出刺耳的摩擦声。身体的动作如同遵循着某种沉睡已久如今骤然苏醒的指令。他甚至没顾得上看一眼笔记本屏幕是否如他所期盼般闪烁出“北京大学”的字样——那数字本身就是唯一需要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