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听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阴暗的匣子。那些被他带回家,又匆匆消失的阿姨们,那些需要我“听话”、逼我“乖巧”的场面,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乱晃。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餐桌的空隙,掠过我爸那张志得意满的脸,掠过苏婉宁那副端着的优雅,看向他们身后——
然后,我的呼吸屏住了。
灯光似乎莫名暗了一下,又晃了晃。包厢墙壁上那幅巨大的仿徐悲鸿奔马图,墨色仿佛晕染得更深了。
就在那幅画下面,阴影像是自主汇聚起来,轮廓逐渐清晰。
2.
第一个出现的是王姨。她穿着我最后一次见她时那件紫红色的连衣裙,领口别着一枚闪亮的蝴蝶胸针,还是那么艳丽,只是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爸,那眼神里像是淬了毒,混合着极致的哀怨和不甘。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丝绸手帕,几乎要绞碎。
紧接着,在她旁边,是张姨。她总是最沉默温顺的那个,此刻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灰色套装,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湿冷的雾气里,周围的温度都好像下降了几度。
窗边的厚重窗帘微微晃动,赵姨的身影显现出来。她是个火爆脾气,此刻更是怒容满面,穿着她最爱的那件真丝衬衫,双手叉着腰,嘴唇飞快地开合,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那股泼辣的骂街气势扑面而来,死死盯着苏婉宁,恨不得扑上去。
兰姨站在稍远些的角落,穿着她离婚那天穿的驼色风衣,怀里似乎还抱着个模糊的、婴儿形状的阴影。她看着我爸,眼神里不再是以往的怯懦,而是一种冰冷的嘲讽,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还有……不止她们。在更后面的阴影里,影影绰绰,还有几个更模糊的身影,穿着不同年代的衣裳,看不清面容,但那股浓烈的、交织着怨愤、悲伤、绝望的情绪,却像实质的蛛网,密密麻麻地笼罩过来,缠绕在推杯换盏的我爸和苏婉宁周围。
她们都在。一个不少。甚至……更多。
她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死死钉在我爸和苏婉宁身上,那目光复杂得让人窒息,有恨,有妒,有悲凉,有质问。然后,像是感应到了我的注视,好几道目光倏地转了过来,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猛地一颤,后背瞬间爬满白毛汗。
“可是…爸…”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可是…前几任阿姨…都正看着呢…”
“哐当!”
我爸手里的银筷子掉在了骨碟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他猛地扭过头,循着我的视线朝他身后看去——当然,他什么也看不见。空荡荡的墙,那幅奔腾的骏马。
他转回头,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先是震惊,随即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取代:“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的声音又尖又厉,破了音,在这过分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骇人。
苏婉宁也放下了茶杯,精致的眉毛蹙起,看看我,又看看我爸,脸上那抹从容终于挂不住了,露出一丝疑惑和明显的不悦:“薇薇,这种玩笑可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