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事找本帅？”
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黄泉。
没有温度，没有情绪，甚至没有来处。
它就那么突兀地，在安山的身后响起，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安山伸向门帘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狰狞与快意，瞬间凝固，如被冰封的拙劣面具。
整个风雪，
风停了。
雪停了。
连远处伤兵的呻吟，都消失了。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这道声音的主人，攥在了掌心。
安山感觉自己血液，在一寸寸地变冷。
他艰难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过自己的脖子。
然后，他看到了。
沈殇。
就站在他的身后，不足三尺。
依旧是那张冷硬如铁的面孔。
可又有些不对。
眼前的“沈殇”，身上没丝毫活人的气息。
他的身形，仿佛是由纯粹煞气与杀意凝聚而成的影子，
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周遭的光线都扭曲了。
那双眼睛，不是猩红，也不是漆黑。
那是两团……吞噬一切的虚无。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山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尖锐、扭曲，
他身后的亲卫们，更是吓得手中的器“当啷啷”掉了一地，
双腿一软，竟齐刷刷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敢抬。
督军孙乾，更是两眼一翻，
重伤的李牧，挣扎着抬起头，
当他看到那道身影时，绝望瞬间被狂热的崇拜所取代。
宋汐的目光，落向声音的来源。
是李牧身后年轻的亲卫脸上，滚烫的泪，冲开污垢。
他死死咬着嘴唇，肩膀抖动着。
“将军……”
“是将军……”
“将军回来了！”
绝处逢生的狂喜。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咆哮，从风雪关所有将士的胸膛里，轰然炸响！
“将军！！！”
宋汐看到，那些刚刚还满眼悲愤，被安山逼到绝路的铁血汉子，竟像孩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他们用拳头，狠狠捶打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胸甲，“砰砰”的闷响。
“哐当”一声，数百名士兵，竟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
他们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迎接着他们的神明。
宋汐的眼眶，也热得发烫。
安山以为沈殇是这支军队的统帅，
可他不知，沈殇，是这三十万北境军的魂！
是他们在这片血与火的炼狱里，唯一活下去的信念！
逃兵？
神，怎么会抛弃自己的信徒？
宋汐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安山身上。
这位不可一世的武王，脸色惨白如纸，
那身华丽的锦袍，在此刻显得滑稽又可悲。
在三十万将士的狂热信仰面前，他那点可怜的家世和修为，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沈……沈殇！你……你果然……！”
安山色厉内荏尖叫起来，
“你擅离职守！本将军要……要上奏陛下，诛你九族！”
“是吗？”
那道虚无的影子，勾起了一抹弧度。
不是笑。
是神明在俯瞰不知死活的蝼蚁。
“你……你怎么会在这？！”
安山的声音，在死寂的关隘前，尖利得刺耳。
先前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只剩下可笑与可悲。
“是吗？”
将军的影子，开了口。
却让安山整个人猛地一抖，
宋汐的目光，无法从那道身影上移开。
那不是她熟悉的镇北将军。
是由北境三十万将士的信念，由这片土地的无尽煞气，所凝聚而成的……神。
“本帅，一直都在。”
影子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头响起。
宋汐看到身边一个断了手臂的兵士，听到这句话，浑浊的眼泪混血污淌下。
是啊。
将军一直都在。
“我的兵在这，我的意志就在这。”
那道影子，缓缓抬起手，指向跪伏于地的钢铁洪流，而后，又指向自己。
简单的动作，却让宋汐的胸口猛地一热。
将军的意志，与这三十万北境军，早已融为一体。
安山侮辱的，从来不只是将军一人。
“你侮辱我……”
影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
让天地都为之冻结的冰冷。
“就是侮辱我的兵！”
话音落下的瞬间。
宋汐看到安山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眼中的光，熄灭了。
极致的空白与绝望。
死亡的感觉，笼罩了安山。
安山浑身一抽，动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
他爆发出此生最强的力量，武王之威毫无保留地释放，
一拳轰出，空气都被打爆，发出刺耳的音爆声！
他要打碎这道影子！
他要活下去！
然而。
那道影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
安山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拳，在距离影子还有一尺的地方，就那么凭空消散了。
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安山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侥幸，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所吞噬。
“你……”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那道影子，缓缓抬起了手。
轻轻一握。
“咯……咯吱……”
安山感觉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将他整个人都提到了半空中。
他体内的真元，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志，彻底镇压，连一丝都调动不起来！
武王之躯，脆弱得如同朽木！
他的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的双脚，在空中无力地乱蹬。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向外凸起。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堂堂武王，安家的之骄子，此刻，竟像一只待宰的鸡，
被一道不知是人是鬼的影子，随意拿捏！
“你，也配提‘九族’二字？”
冰冷的声音，直接在安山的脑海中炸响。
那道虚无的影子，目光缓缓下移，
落在了安山那只被刀芒所伤、鲜血淋漓的手掌上。
“我的人，你也敢动？”
轰！
扼住安山脖子的力量，猛然加剧！
他身上那件华丽的锦袍，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撕得粉碎！
紧接着，是他贴身的软甲，寸寸崩裂！
安山发出了“嗬嗬”的、不似人声的悲鸣，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马上就要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活生生捏爆！
但人还没死，
他的意识，已先行被沈殇神意所崩解……
“噗通。”
他像一滩烂泥，从半空中摔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股骚臭的液体，从他的身下，迅速蔓延开来。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魔般的眼神，看着那道虚无的影子。
影子没有再看地上的安山一眼。
它转过身，看向插在不远处的，那柄漆黑的长刀。
“嗡——”
长刀发出一声欢快的刀鸣，自行从地里飞出，落入了影子的手中。
影子握着刀，走到了李牧的面前。
它伸出手，一道纯粹的天地力量，注入了李牧的体内。
李牧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过，
身上的伤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守好此关。”
影子将手中的长刀，重新递还给李牧。
李牧双手颤抖着接过，单膝跪地，眼中是足以燃烧一切的狂热。
“末将……遵命！”
话音落下。
那道由神意凝聚而成的影子，便如青烟一般，
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道影子散了。
风雪关的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
宋汐的呼吸，还有些不稳。
手，在袖中悄然握紧，指节泛白。
刚才那道影子，是将军的武道意志。
它能在此地，借三十万将士的信念，化为神明，言出法随。
可帝都呢？
那里是皇权囚笼，是另一座……吃人的战场。
没有三十万北境军的煞气与信念加持，
将军孤身一人，要面对的，是整个大戊皇朝。
是早就对他虎视眈眈的武王。
将军，您刚才神威，可千万……
不要是您最后底牌啊。
宋汐望着南方，那片被风雪掩盖的天空，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将军，您一定要安然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