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把私生子领进沈府那日,我正在签最后一份漕运大单。
小厮墨书的声音隔着屏风抖得不成样子,“郎君,宗主他…… 他带了位公子回来。”
狼毫在契书落款处拖出一道墨蛇,我抬手搁下笔。
窗外铅云压得很低,像要吞了这金陵城。
“哦。” 我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玉镇纸,“该来的,总归躲不掉。”
“晓得了。” 挂了墨书递来的传话玉佩,我将契书推给对面的苏掌柜。
“苏掌柜,此番合作,甚慰。”
老掌柜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沈郎君年少掌家,沈家漕运在您手里,定能通江达海啊!”
我扯了扯嘴角。
通江达海?
那可未必。
回府时,主理院的廊下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
下人们都埋着头搓弄袖口,耳朵却都悄悄朝着宗主书房的方向竖着。
我推开雕花木门时,里头正坐着个少年。
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眼间与我爹有七分相似,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眼神里藏着怯意,偏又忍不住往我腰间的掌家玉佩瞟,那点野心藏得着实拙劣。
“你来了,沈砚。” 我爹的声音淡得像井水,听不出喜怒。
“他叫沈珩。”
我没看那少年,只盯着案后鬓角染霜的男人。
“所以?”
我爹眉头拧成疙瘩,“往后他便是你弟弟,入族学后,协理你掌家。”
协理我?
这词用得真是体面。
“入哪个房学?”
“先跟着你,做你副手。”
我险些笑出声。
一个不知从哪个乡野冒出来的野种,刚进府就要沾我沈砚的权柄?
我爹倒真是…… 疼他。
沈珩慌忙站起身,手指绞着衣角,局促地唤:“哥。”
我没应。
径直走到案前,拿起那方刻着 “沈氏宗主” 的象牙印。
“爹,我为沈家卖命十年。”
“从十六岁代你入漕帮谈判,到二十六岁握这掌家印信。”
“我没歇过一日,没纳过一房妾,没做过一件违逆你心意的事。”
我的声音平得像府外的秦淮河面。
“如今,我累了。”
印信轻轻搁在宣纸上,压得纸张微颤。
“这掌家之位,能者居之。”
“既然你觉得他行,便让他来。”
我爹的脸色终于变了,指节叩着案几:“沈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 ——” 我转过身,看着满脸错愕的沈珩,一字一顿道,“这沈家,我不管了。
我撂下那句话,整个书房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响。
我爹沈崇山,那张常年端着 “仁厚宗主” 架子的脸,第一次裂了缝。
他大抵是以为我会拍案怒斥,会追问缘由,会像戏文里所有被夺了权的嫡子那般歇斯底里。
可惜,那套戏码早就没人看了。
世家门庭的争斗,也需些新花样。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蓄着怒的猛虎。
“我说,这沈家,我不管了。” 我重复得轻描淡写,顺手将案头那支狼毫也推了过去,那是当年江南织造局专供的紫毫笔,价值百金。
“掌家之位,还有我手上的漕运、盐铁生意,从今日起,都交给你这位好儿子。” 我抬下巴指了指沈珩。
沈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错愕里翻涌出狂喜,却又急着往下按,挤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