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缓缓地,朝我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宛如上好的羊脂美玉雕琢而成。就是这只手,覆灭了我安家满门,将我推入了无间地狱。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疯癫而满足的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安瑾宁,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
是宣示,是恩赐,更是对这天下最极致的羞辱。
我抬起头,迎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倒影——那个穿着红衣,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自己。
半晌,我缓缓地,笑了。
“你屠我满门、毁我清誉、辱我贞节……”我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却偏偏,要我站在这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亲口对你说一句——是。”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迈下台阶,走到我面前。冰凉的指尖再次捏住了我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他的声音低哑下来,像情人间的呢喃,又像来自地狱的催魂曲:
“是,快说。”
我闭上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下,唇瓣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轻轻开启。
“……是。”
一个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落。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应声碎裂,化为了齑粉。
那日,大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九重宫阙,所有人都记下了这样一幕:
前朝忠臣安远山之女,安家唯一的遗孤,在亲族满门被屠的第二日,身着一袭血色嫁衣,孤身立于金阶之下。她唇角带血,笑容绝美,眼神空洞,恍若自炼狱归来的恶鬼,于尘世获得了新生。
而那个权倾天下、人人畏惧的权阉摄政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低下他高贵的头颅,用自己的袖角,为她轻轻拭去了鬓角那一滴,无人察觉的泪痕。
动作温柔,神情缱绻,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2
我成为“安主子”的第三日,养心殿的门槛,第一次被外物踏破。
送东西的人络绎不绝,却都垂着头,脚步轻得像鬼,将一件件珍宝流水般呈上,又死寂地退下。
西域进贡的螺子黛,东海夜明珠制成的珠钗,江南织造局耗时三年才织成一匹的百子千孙帐,还有一柄用整块和田玉雕琢扇骨、以金丝银线绣满鸢尾蝶的香鸢扇。
每一件,都奢靡到了极致,是宫中许多有名有份的妃嫔,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见上一眼的珍品。
可现在,它们像一堆没有生命的垃圾,被随意地堆放在我的殿内。
所有礼盒上都未署名,但整个皇城,谁有这个胆子,敢往“活阎罗”的寝殿里送东西?
“是……是谁送来的?”我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侍女春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磕着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回答:“回主子的话……是、是摄政王殿下。”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的弧度。
这个疯子。
他杀我全家,辱我清白,如今又用这些金玉俗物堆砌成一座华美的牢笼,是打算将我当成一只金丝雀,彻底圈养起来么?
“撤下去,”我眼皮都未抬,“堆到角落里,别碍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