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侧头,从门缝里瞥见那个少年。瘦,校服洗得发白,肩膀垮着,头发稀疏得能看见底下青白的头皮。他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眼神却死死盯着咨询师推过去的那份协议,还有旁边宣传册上那部闪着诱人金属光泽的手机图片。那眼神我太熟悉了——是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浮木,哪怕那浮木布满尖刺,也会不顾一切地抱上去。他家里条件肯定极差,那点押金恐怕是他攒了不知多久的饭钱。退?不可能了。而一部新手机的诱惑,对一个贫困的、正值虚荣年纪的少年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陆星瀚这手真脏。用“免费”和“手机”做饵,钓一个走投无路的孩子,让他献出头皮当活广告。术后效果?谁知道他那点可怜的毛囊经不经得起陆星瀚那些激进的“新技术”折腾?搞不好就是一场彻底的毁灭。这孩子这辈子就算完了。
我不能让他签。不能让他变成橱窗里被标价的“免费模特”。
硬闯进去拉他走?不行。那会打草惊蛇,更会让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碎一地。得让他自己“逃”。
几分钟后,那孩子捏着那份协议,恍恍惚惚地走出来,脸上有种不真实的晕眩感,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懵了,又隐隐透着不安。我悄无声息地跟上,像个幽灵,保持距离,看着他走出诊所大门,拐进附近一个老旧的小区。
地址我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得快。
我钻进一家偏僻的网吧,包间,烟雾缭绕。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片惨白。我在本地最大的论坛里翻找,很快锁定目标——一个二手奢侈品交易的板块。找到一顶几乎全新的高端手工假发,仿真头皮,自然逼真,标价八千三。我匿名拍下,要求同城闪送。地址,就是那个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付款,干净利落。
然后是在线预订动车票。目的地选了杭州,一个足够远、又充满机会和未知的城市。发车时间,今晚最后一班。打印凭证,地址同样是小超市。
最后一步,我找了一张最普通的便签纸图片,用修图软件打上一行没有任何修饰的宋体字:
“想活命,就逃。”
没有落款,没有解释。越是简单,越是惊心。我把这句话P到车票预订成功的截图下方,做成一张看起来像是随手拍下的照片,连同取件码和票码信息,一起用匿名的虚拟号码发到了那个我记下的、小区超市的公用电话上——我听到那孩子出来时,超市老板喊他听电话,顺口抱怨了一句这破电话总有人找错。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透了。我像个真正的幽灵,潜伏在那家小超市对面的阴影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风有点凉,吹得我皮肤起栗。
终于,那个瘦削的身影出现了。他走向超市柜台,神情有些困惑和迟疑。老板嘟囔着递给他一个颇大的快递盒和一张打印出来的车票信息。他愣在原地,拆开盒子,那顶昂贵的假发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能看出极好的质感。他拿起那张纸条,手指抖得厉害。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猛地抬头,惊恐地四下张望,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幼兽。他抱着盒子和车票,在原地僵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