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层黏腻的薄膜覆盖在他的鼻腔内壁上。墨秋睁开眼,视线花了些时间才聚焦在天花板那片因渗水而形成的污渍上。它像极了一张扭曲的人脸,正张开无牙的嘴对他发出无声的尖叫。
“368号床,该吃药了。”
护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下传来。墨秋转过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床边,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药杯。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种熟悉的、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疼痛正在缓慢苏醒,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血管里蠕动。
“368号床,墨秋。”护士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职业性耐心。
墨秋艰难地撑起身子,接过药杯。里面是三颗颜色各异的药片,一颗白色,一颗浅蓝色,还有一颗是令人不安的橙红色。他熟练地将它们倒入口中,借着一口温水咽下。药片滑过喉咙的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被迫吞下的那些玻璃珠。
“好孩子。”护士满意地记录着什么,然后转身离开。
病房里还有其他三张床,但墨秋总觉得它们是空的,尽管上面分明躺着人形。有时候那些“人”会发出呻吟或咳嗽,但他从未见过他们起身或有人来探望。窗帘半开着,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出是早晨还是黄昏。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窗台上,那株百合花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它是这间病房里唯一真实的东西。墨秋伸手轻轻触碰花瓣,感受到它丝绒般的质地和生命的微颤。他没有亲人,这株百合是他从家中带来的唯一物品,是他姐姐去世前最爱的花。
“今天怎么样,小百合?”他低声问道。
花朵自然不会回答,但在墨秋的想象中,它微微颔首,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那种香气与消毒水的味道格格不入,是另一种现实的存在证明。
疼痛开始加剧了。
墨秋躺回枕头上,闭上眼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药物会先在他的胃里溶解,然后进入血液,随着循环系统遍布全身。然后,现实会开始松动,像老墙皮一样一片片剥落,露出后面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感觉床开始下沉。
不是比喻意义上的下沉,而是物理上的、实实在在的下沉。医院的床铺仿佛变成了一艘缓缓沉没的小船,正带着他坠入深海。耳边响起汩汩的水声,压力增大,鼓膜开始作痛。墨秋睁开眼,看到的不再是病房天花板,而是一片不断晃动的、蓝得发黑的水体。
他并不惊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下沉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突然停止。墨秋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两旁是歪歪扭扭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尖顶和拱窗以不可能的角度刺向天空。天空中挂着两轮月亮,一轮猩红,一轮惨白,它们投下的光线让一切物体的影子都变得扭曲而充满恶意。
空气中有一种金属和腐烂物质混合的气味。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音乐声,像是走调的手摇风琴,旋律支离破碎,令人不安。
“又来啦?”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墨秋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破烂礼服的身影靠在墙边。它——或许是他——有着人类的形体,但皮肤是半透明的,能看见底下微微发光的骨骼和内脏。它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里面闪烁着星辰般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