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好!)
剧痛!
像是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后心。
江宸猛地抽搐一下,意识从无尽的黑暗中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冷。
刺骨的寒风卷着一股腐烂的恶臭,钻进他的鼻腔。
胃里空得发慌,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搅动,灼烧感顺着食道直冲喉咙。
他艰难地睁开眼。
天空是灰蒙蒙的,像一块脏掉的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四周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仿佛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屎尿味,还有一种更不祥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嗬……嗬……”
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像一具只剩本能的行尸走肉。
陌生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涌、碰撞,最后拼凑出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身份。
江宸。
大业七年,隋帝杨广二征高句丽,百万大军溃于辽东。
他,就是这百万分之一。
一个从尸山血海里侥幸爬回来的辽东役夫。
不,那个役夫已经死了,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现在这具身体里的,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学者灵魂。
“操!”
江宸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前世研究了一辈子隋唐史,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亲身“实践”。
大业七年,山东。
这六个字,对一个历史学者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马上就要爆发的王薄、窦建德起义,意味着席卷整个北方的滔天大乱。
这里是人间地狱的入口。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后心的伤口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破衣。
他低头看去,胸口缠着肮脏的布条,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发黑。
这是一具被战争和饥饿彻底掏空的身体,虚弱得连动一下手指都费劲。
“滚开!这是我的!”
不远处,一声嘶哑的咆哮打破了死寂。
两个瘦得只剩骨架的流民,正为了半个黑乎乎的东西撕打在一起。
那东西看起来像个窝头,又干又硬,上面甚至沾着泥土和霉斑。
可在这些流民眼里,它比黄金还珍贵。
“你放屁!是我先看到的!”
另一个流民双眼赤红,像一头饿疯了的野狼,扑上去死死咬住对方的手臂。
被咬的人发出一声惨叫,反手抓起一块石头,毫不犹豫地朝对方的脑袋砸去!
“住手!”
江宸下意识地喊出声,可声音干涩沙哑,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想站起来阻止,但双腿软得像面条,刚撑起半个身子就重重摔了回去。
周围的流民全都冷漠地看着。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恐惧,只有麻木。
或许,他们还在期待着,等这两人分出胜负,自己能有机会抢到那点残羹剩饭。
文明世界的道德准则,在江宸的脑子里剧烈翻滚。
可眼前的野蛮现实,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砰!”
石头砸中头骨的声音,沉闷又清晰。
被咬的流民动作停滞了一瞬,随即像一滩烂泥般软倒下去。
鲜血和脑浆顺着他额角的破口流下,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赢了的那个流民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他一把抢过那个沾血的窝头,疯了似的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咀嚼起来。
血腥味混着食物的香气,形成一种诡异的刺激。
江宸的瞳孔猛地收缩。
死亡,如此轻易,如此廉价。
就为了半个发霉的窝头。
这一刻,什么历史学者的理智,什么现代人的文明,全都被击得粉碎。
那冰冷的尸体仿佛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醒了他。
迷茫、困惑、不甘……所有情绪都在瞬间褪去。
只剩下一个念头,像野草般在他心底疯狂滋生,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论其他!
江宸的眼神变了。
原先的迷茫和震惊,被一种冰冷的锐利所取代,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孤狼。
他不再纠结于自己是谁,不再感叹世道的残酷。
他开始冷静地审视周围的一切。
那些麻木的流民,是潜在的威胁。
地上散落的石块,是简陋的武器。
远处的枯树林,或许能找到果腹的野果,或者藏身的洞穴。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被迅速拆解成两样东西——生存的资源,以及致命的威胁。
就在他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一切,大脑飞速运转时。
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忽然伸到了他的面前。
手上,托着小半块同样黑硬的窝头。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奶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大哥哥,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