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画室遗影
(一)
冬日的城市像一块发霉的硬面包，又冷又硬。我站在那栋旧公寓楼下，抬头望向顶楼那个熟悉的、挑高的大窗户。雅克·雷诺阿的画室。也是他的葬身之地。
几天前，他就是从那扇窗户摔下来的。
警察说，是意外。或者，也许是自杀。毕竟他最后那段日子，整个人都透着股疯劲儿。
寒风卷着碎雪钻进衣领，我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悲伤？有。但更多的是迷茫，像一脚踩进了没调匀的浓稠颜料里，黏糊糊的，拔不出来，也看不清前路。雅克曾是我仰望的灯塔，他的才华曾让我窒息般崇拜。可后来，那光变得扭曲、阴郁，最终……熄灭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吱呀作响的公寓大门。楼道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更深的死寂。顶楼，那把钥匙在我手里冰凉，插进锁孔的声音格外刺耳。
(二)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气味猛地撞了出来——松节油、干涸的油画颜料、还有旧木头在潮湿里缓慢腐烂的味道。它们混合在一起，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踏了进去。
画室很大，挑高的天花板让空间显得空旷，却又被堆积如山的杂物塞得满满当当，透着一股被遗弃的窒息感。画架东倒西歪，像战场上的残骸。蒙着灰的画布堆在角落，像未完成的裹尸布。艺术书籍散落一地，书页卷曲发黄。唯一的光源来自那扇巨大的、朝向阴霾天空的高窗，惨白的光线斜射进来，切割出无数冰冷的、晃动着灰尘的几何光柱，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不祥的寂静里。
地上，靠近窗台的位置，用白色粉笔画着一个人形的轮廓。刺眼，冰冷。雅克最后躺下的地方。我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
(三)
然而，我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牢牢钉在了画室中央。
那里，一个巨大的画架孤零零地矗立着，上面覆盖着一块厚重的防尘布。但我知道下面是什么。雅克的遗作，他倾注了所有疯狂与执念的未完成之作——《永恒》。
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我走过去，手指触碰到粗糙的帆布，猛地一掀！
灰尘在光柱里狂舞。
然后，我看到了她。
艾拉。
时间仿佛凝固了。
画布上，她以一种慵懒到骨子里的姿态斜倚在铺着深红丝绒的长榻上。身上只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近乎透明的墨绿色丝绸，像水一样流淌在她起伏的曲线上。光线，雅克那鬼斧神工的光线，精准地捕捉着她：光滑如缎的肩颈，在阴影中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薄纱下饱满圆润的胸脯轮廓，那惊心动魄的凹陷腰肢，以及浑圆臀部到修长双腿间流畅而诱惑的延伸……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油彩下呼吸，散发着一种原始的、灼热的生命力。厚重的颜料堆叠出惊人的立体感，光影在蜜色的肌理上跳跃，那是一种近乎亵渎的、活色生香的性感，是雅克燃烧生命捕捉到的“永恒瞬间”。
但真正攫住我呼吸的，是她的眼睛。
深邃的墨蓝色，像暴风雨前最深沉的夜空。它们镶嵌在那张野性而完美的脸上，直直地“望”向画外。那眼神……不是单纯的挑逗。里面有一种穿透画布的魔力，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野性，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哀伤？我喉咙发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双眼睛能洞穿我所有试图掩饰的脆弱。
